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65）

明·林光《碧溪》诗之“快雨眸”

网友厉良亮问：钟老师，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明·林光《碧溪》诗：“沙拥石沉牛，溪翁快雨眸。波光含古镇，山影带罗浮。摘荔回孤棹，移船傍活流。寄声云水侣，吾梦已归休。”这首诗中，“快雨眸”作何解？

钟振振：您是从哪里读到这首诗的？

厉良亮：百度上查阅到的。

钟振振：网上的资料，错误甚多，不能作为文献依据。

我没有查到这首诗的原始出处。根据经验判断，“快雨眸”说不通，应是“快两眸”之讹误。

“雨眸”，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郭祥正《青山集》里有一例，卷五《安中尚书见招同诸公登雨华台》诗曰：“乾坤涵润泽，使我醉雨眸。”但同版本郭祥正《青山集》及《青山续集》中，“两眸”的用例却有三处：《青山集》卷五《和敦复留题池州弄水序》诗曰：“开卷起予兴，飘欲乘桴浮。如观秋浦图，晚景入两眸。”《青山续集》卷一《昨游寄徐子美学正》诗曰：“儿女相继死，泣多昏两眸。”卷二《将归》诗三首其三曰：“挂冠已不早，悬花随两眸。”故《安中尚书见招同诸公登雨华台》诗里的“醉雨眸”，很有可能也是“醉两眸”之讹。

又，“雨眸”，清钞本宋·释居简《北磵诗集》里也有一例：卷三《问讯方岩侍郎》诗二首其二曰：“用亦无心舍亦轻，岁寒只有竹忘形。水村容与吹黄叶，溪圃耘耔课白丁。细草远连三径绿，好山长借雨眸青。浚池小囗连天碧，待与人间洗浊泾。”其“细草”二句是颈联对仗句，上句末三字为“三径绿”，则下句末三字只能是“两眸青”。原本“雨眸”为“两眸”之讹，再明显不过了。且同版本《北磵诗集》卷七《古镜行》诗里，还有“两眸”的另一个用例：“黄金宁可买不死，难买张华两眸子。”

在明·林光以前，“两眸”的用例多不胜数，俯拾皆是；而“雨眸”的用例，恕我孤陋寡闻，只见过以上两个。且宋·释居简的那一例，还铁定是“两眸”之讹；则宋·郭祥正的那一例是否站得住脚，也就可想而知了。“孤证”不足以为凭，这是文献考据学者的共识。

又，在明·林光以前的古文献里，虽然也不大看得到“快两眸”的用法，但“快双眸”或类似于“快双眸”的用例却并不罕见。例如：

四部丛刊景明嘉靖蜀藩活字本宋·苏辙《栾城集》卷一《次韵子瞻减降诸县囚徒事毕登览》诗曰：“从骑衣皆羽，前驱鬣尽虬。安能牵两足，暂得快双眸。” 

四部丛刊景明翻宋本宋·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八宋·戴复古《水调歌头·题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楼》词曰：“轮奂半天上，胜概压南楼。筹边独坐，岂欲登览快双眸。” 

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孙应时《烛湖集》卷一四《四明山记游八十韵》诗曰：“百折快一眺，千里森双眸。”

四部丛刊景明钞本金·赵秉文《闲闲老人滏水文集》卷五《游华山》诗曰：“我从秦川来，历遍终南游。暮行华阴道，清快眀双眸。”

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元·吴澄《吴文正集》卷九四《送龚舜咨南归》诗曰：“快甚双眸窥宇宙，鄙哉百计入樊笼。浩歌归去浑无事，栖碧山前月上东。”

以上这些书证，也是我据以判断网上所录明·林光《碧溪》诗中的“快雨眸”应是“快两眸”之讹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附录】

明·林光以后，“雨眸”还在清光绪二年天空海阔之居刻本清·齐学裘《见闻续笔》里出现过一次。其卷一三《黄山灵岩天鄣齐云梅源游草·游灵岩四洞得长律三十六韵》诗曰：“佳句存终古，名书豁雨眸。”

然而，在同版本的《见闻续笔》里，“两眸”却出现过两次：

卷一二《江进湖海纪游诗·钱王庙访苏文忠公书表忠观碑》诗曰：“霸图何处去，碑碣此间搜。细玩不能释，墨光明两眸。”

卷一三《黄山灵岩天鄣齐云梅源游草·宿茅蓬》诗曰：“三十六峰争入梦，去来今事任生沤。鸡鸣急起披衣出，百道飞泉射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