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霜为笔,在我初生的额上题下名字——秋晚。那时落日正吻着霜叶,金红的光瀑从西天倾泻而下,残霞如梵音中垂落的纱幔,裹着我第一声啼哭飘向远方。乳名是秋的馈赠,藏着晨光吻过稻穗的澄明,也藏着暮云掠过寒潭的清寂。
我曾是不知源头的风,在鲁北平原上吹过二十个春秋。像田埂上的草不问种子的归途,像檐下的燕不寻旧巢的方向。某天,秋日晨光爬上新华书店的书架,“姜”字从泛黄纸页中浮起,带着渭水的湿意与青铜的微凉——原来渭水之畔垂钓的老者,竟是 我血脉深处的远祖。我如齐国麦田里的一株禾苗,三千年的文化血脉如树的根须,悄悄将我与远古相连。风掠过窗棂时,我听见他捎来的低语:“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那是太公垂钓时与秋水共鸣的心音,此刻正与我的心跳同频共振。
泥土在掌心刻下生存的纹路,灵魂却总追着云的影子攀向天际。白日里我是奔波的旅人,鞋底沾着市井的尘埃;夜里便化作逐梦的蝶,翅尖载着月的清辉。梦见白鹿踏月而来,鹿蹄沾着的霜花落在纸上,便成了跳动的诗行;梦见丹枫燃成秋的火焰,我伸手轻触,指尖的红便染透了素笺——那是秋的赤诚,也是心的炽热,如同一颗星在夜空中燃烧自己的光。
二〇〇八年,当“偷菜”的欢笑声漫过网络的喧嚣,我却在文字里寻得一方静土,筑“萧雨轩”为巢,坚信风雨洗过的天空,会绽开更洁净的彩虹。十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晨霜落在键盘上,我敲碎它作墨,让每一个字符都带着秋的清冽;星光洒在稿纸上,我拾来它为灯,让每一行诗句都映着夜的温柔。不为世人的掌声如潮,只为让灵魂在文字里自由呼吸,如秋菊在东篱下孤傲绽放。
雨轩中别有天地:与东坡共饮,月光盛满他的酒盏,也沾湿我的笔锋;陪易安蹙眉,细雨打湿她的窗纱,也润透我的诗行。孔孟的哲思是阶前的苔,在秋雨中悄悄漫上心头;老庄的虚无为檐下的竹,送来源源不断的清凉。世间纷扰如落叶飘逝在秋风里,唯有文字的芬芳,像桂香藏在衣袖,越经霜露,越显醇厚。
落叶铺满石阶,一片恰好沾在我的笔端。我轻捻它,触到秋的脉搏——此生愿以笔为锄,在文字的田里播种,春种秋收,与花同眠,与诗相守。不负秋赠之名,不负血脉之源,不负这趟人间之旅。风又吹红了枫叶,我的笔,仍在写着——写秋,写梦,写与这世界温柔相拥的每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