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讲：光大散曲讽刺艺术 讲师：牛根科 《全元散曲》共收有元人小令3800多首，套曲400多套。这些作品的题材较为广泛，举凡抒情、怀古、写景、咏物、叙事、投赠、谈禅、嘲谑，以至揭露社会矛盾，反映民间疾苦，直接讽刺时政等，无不入曲。 “讽刺”一词在唐代所写的《隋书》中即已经出现，收录于《全唐诗》的高骈《途次内黄马病，寄僧舍呈诸友人》一诗中也提到了该词。现代中国讽刺小说名篇有鲁迅《阿Q正传》、《故事新编》等等。元曲中有很多辛辣透辟，诙谐戏谑，讽刺幽默，嘲世、警世、醒世、鲜活大胆的讥讽之作和名篇。 元曲作为中国最后一种具有生命力的古典诗体,造就了中国古代艺术剧曲发展的最后一个高潮，对后世中国文学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散曲语言虽然通俗浅显,但“词浅意深”,以通俗浅显之语表达深刻警世之意,显示了散曲讥绡讽刺的语言特点。“绡”字可以理解为：冷言冷语、讽刺责备、正话反说、玩世不恭、亦庄亦谐、嬉笑怒骂、尽情调侃等。 二是多用口语俚语,通俗易懂。如果说诗词宜含蓄清雅,而散曲则宜浅显豪辣、奔放肆意,它适宜于表现戏谑嘲弄、调侃讥议的内容,甚至嬉笑怒骂、借机挖苦,笔锋所至,均能穷形极相,惟妙惟肖。所以元代曲家周德清在《中原音韵自序》中指出“韵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语,字畅语俊,韵促音调。”“守自然”“通天下”指出了元曲用语的通俗直白，“字畅语俊”更是肯定了元曲尽情调侃、讥绡讽刺的语言魅力。 散曲不能与诗词争写风花雪月、个人情怀，而应强化现实题材的叙事性上，这是它的长处。而散曲讽刺手法犀利有力，使用灵活，或正面进攻，或旁敲侧击；或讽刺揶揄；或正颜厉色；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归纳起来，讽刺手法有大致有以下五种： 〈一〉漫画法 鲁迅说：“漫画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张’。”夸张是漫画的特点。漫画式的讽刺手法其特点也是夸张，把人或事的假、丑、恶加以扩大或缩小，使之变相，变形，以突出这一侧面的特征，达到讽刺的目的。《儒林外史》写爱钱如命的严监生疾终正寝时，着力刻画了他竖着的两个手指头，这两个手指头揭示了他全部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守财奴的爱钱如命。 元散曲小令【正宫·醉太平】讥贪小利者（无名氏）：“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今人张四喜 【双调·胡十八】伤心凉粉 高兴来，哭着去。头碗泪，两碗嘘，不知用了啥子鬼儿厨。一串串鼻水出，一口口大气粗。骂老板娘：心忒毒。 上述古今两例，作者用一个个生动的比喻，以极度夸张的手法，嘲笑了锱铢必较的小人嘴脸。 本人拙作： 【双调·庆宣和】美国之霸权、讹诈 天下和平美国恼，到处挥刀。黩武穷兵耍蛮刁。瞎搅，瞎搅。 贸易争端芯片梗，讹诈狰狞。称霸称王势汹汹。蛮横，蛮横。 此两首小令刊登于《中华诗词》杂志2018年第12期〈刺玫瑰〉栏目，即是用漫画的手。 〈二〉对比法 被讽刺的对象，在对待同一人或事的前后不同的言行上进行描述，以显示被讽刺对象的愚蠢可笑。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围绕于勒有无金钱，以冷漠峻峭的笔调描写菲力普夫妇言行、态度，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使读者不难看出夫妇二人的极度虚伪、冷酷无情，进一步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正宫·醉太平】（无名氏）：“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作官官作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这首小令采取纪实的手法，通过大元，奸佞；官法，黎民，人与人钞与钞贼与官的层层对比，痛斥了当局，批判了现实，不由让人感受到世道之乱，百姓之苦。 本人拙作： 【正宫·鹦鹉曲】两面贪官 当官时敛财藏富，好像个正直公仆。暗中收亿万钱财，贿赂堆得满屋。 【幺】声声控告查明，立案没收赃物。太能装、放肆贪污，到现今谁可将尔超度？ 此曲登载于《中华诗词》2020年第五期“刺玫瑰"栏目，对讽刺的对象，在前后不同的言行上进行描述，形成鲜明对比，揭露其丑恶面目。 〈三〉托物法 这是一种把讽刺对象托比于某物，使讽刺对象具体化、形象化的手法。 【中吕·红绣鞋】（无名氏）： “搬兴废东生玉兔，识荣枯西坠金乌，富贵荣华待何如！斩白蛇高祖胜，举鼎霸王输，都做了北邙山下土。” 这首小令感慨世事无常，富贵荣华最终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不复存在；胜负成败最终都逃不过死亡而化为虚有。 今人梁耿 【正宫·醉太平】这种人 难拔一毛，不让分毫，紧跟乞丐捡钱包，哄骗傻子要个桃。小鸡嗉里抓鱼鲍，蜜蜂腿上寻金镣，苍蝇腹内刮脂膏。逮了便宜人就飘。 这首曲，既吸取了以漫画法古人所写的《讥贪小纠者》的营养，又用了托物法，使讽刺对象更具体、更形象、更令人厌恶。 同样，本人以托物法写有拙作： 【正宫·醉太平】贪官吃相 饥蚊见血，饿虎扑嚼。拔毛簇簇雁声绝，鲸吞虐餮。如凶鹰扑鼠寻机掠，如长蛇逮兔偷偷猎，似恶狼咬豕肉撕攫。饕口馋舌不知耻也。 〈四〉反说法 人的感情发展到了极顶，往往会以完全相反的方式表现出来；在语言上就是“说反话”。作为讽刺手段的“反话”，是“反话正说”。当任何指斥的言词都不足以把愤怒之情表达的畅淋漓时，便化为反语，成了讽刺，反语的讽刺，较之直言指责更为有力，表达的厌恶之情更为强烈。如元曲： 【双调·清江引】讥士人（无名氏） 皂罗辫儿紧扎捎，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又是张吴王米虫儿来到了。 此曲前四句全用白描的手法，大笔勾勒出张士诚属下官员的正面生动形象，（反话正说）末句却冷蔑轻视，正话正说，折射了元末统治阶级贪婪虚伪的“群丑相”。 本人拙作： 【正宫·塞鸿秋】保健品推销员 秘方祖上传三辈，灵丹妙药皆优惠。叔叔买上能安睡，阿姨吃上能和胃。成堆买几回，无效他不退，潜逃卷款狼心肺。 【正宫·塞鸿秋】啃老族 退休福利他来办，银行提现他独占。赌博酗酒时常见，好吃懒做人难劝。无能不挣钱，家里炊常断，爹娘病倒他不看。 此两首小令刊登于《中华诗词》杂志2021年第三期〈刺玫瑰〉栏目。 〈五〉综合法 综合以上四种手法，在一长篇散套中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多手法滑稽戏谑，辛辣淋漓，正反互说，“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班固《汉书》），白居易“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现实主义主旨，以嘲讽讥弄为题材，嬉笑怒骂之能事，尽显元曲讽刺艺术之妙笔生花、别具一格。 如睢景臣【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摘套) 【哨遍】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是言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么大户。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这些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这个套曲由八支曲子组成，这篇讽刺之作竭尽渲染嘲谑，调侃卤簿，揶揄皇帝，有很强的喜剧性，曲子洋溢着幽默诙谐的嘲弄趣味。表达形式是嬉皮笑脸的，思想内容则有严肃深刻的一面，是一首传世讽刺艺术力作。 本人拙作： 【中吕·粉蝶儿】某官浮沉小记(摘套) 乱纷纷世事无常，闹哄哄舞台幕开都来唱，帽插翎、粉墨登场。你看他赫威威，你看他牛哄哄，你看他人模人样。登上衙堂，猛一瞧面容憨相。 【醉春风】顺溜溜年少时入了党，气昂昂逢人谈理想。年方三十又留洋，想，好梦成真，上级欣赏，忽闪闪青云直上。 【迎仙客】喜滋滋当上处长，乐陶陶换了新房，急忙忙换车换装心气爽。把财权，独自掌。笑眯眯吃辣喝香，满登登小金库家中放。 【红绣鞋】扑冬冬宦海波涛激荡，乱纷纷官场黑店开张，一顶顶乌纱批发也寻常。厅官又买上，组织部烧高香，市长肥缺他上岗。 【幺】喜洋洋市长高升副省长，兴冲冲眉飞色舞如狂，威凛凛封疆大吏更风光。你看他行情又看涨，你看他妻儿帮忙受贿越发狂，扑腾腾鸡犬升天全家把福享。 【尾声】忽听得轰隆隆晴天霹雳心里慌，原来是反腐风暴收紧网。哎呀呀、贪官锒铛入狱前程葬，叮当当、原是他手上银铐儿响。 此曲有幸登载于《中华散曲》杂志2020年9月第13辑〈套数长吟〉栏目。 总之，元散曲讽刺艺术承传着元曲中豪放一派之衣钵，使曲文学特有的讽世精神与“蒜酪”风味得以兴盛光大。 作为当代曲人，亦必须继承传统遗产，结合新时代新风貌用当代语创作出雅俗共赏，针砭时弊，令人赏心悦目，鲜活有力，脍炙人口的当代讽刺艺术精品，推动当代散曲创作高潮兴起，作出个人应有贡献。 以上为本人学写散曲过程中的心得体会，不妥之处望方家曲友不吝指教。 牛根科，山西长治市人，1948年出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诗词学会黄河散曲社副秘书长，《当代散曲》杂志编委，长治市诗词协会副主席，太行散曲社社长。著有本人诗词曲选集《华皓诗笺》、《华皓诗曲》。邮箱1952623118@qq.com 牛根科讲师讽刺曲新作： 【正宫·醉太平】校外培训班一瞥 招来少年，培训收钱。争开校外暑期班，搂金万千。收费乱，听课赶，只图赚。蚊子吸，蝇子吃，黎民怨。学子烦，资本乐，义务教育成笑谈。谁来束管？ 【仙吕·寄生草】“饭圈”乱象 图的是虚名利，追的是出位星。意绵绵相思偶像花钱捧，情切切刷屏爱豆空虚梦，急煎煎应援打榜互撕恫。紧巴巴集资网贷万千融，血淋淋圈钱跑路出人命。 【南吕·金字经】“躺平”现象 网络新词蹦，躺平能霸屏，父辈辛勤养育成。供，后人坐吃山也空。别作梦，韶华需自重。 【越调·天净沙】贪官心语 宁愿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祖上先茔冒烟，坐高位天随人愿，有权还怕无钱？ 【正宫·塞鸿秋】老叟叹 黎明上路朝霞映，摆摊卖菜人来秤。手机支付零钱挣，网银收款孩儿控。收钱不见钱，买饭无钱弄，收来货款咱不能用。 【中吕·红绣鞋】某国病了 （一） 哗啦啦滥印新钞现通胀，乐悠悠坐家懒汉也发粮，忽闪闪股市飘红寡头狂。失业增加物价涨，资不抵债内心慌，病怏怏、无奈何经济停滞泡沫飨。 （二） 宽绰绰廿六亿新冠疫苗占，静悄悄上亿支仓库被睡眠，冷冰冰自家优先别国不支援。全球四分之一攥，见死不救心能安？端的是患上冷血症、害人利已悲剧演。 （三） 不管事实和真相，不管世卫结论与昭彰，甩锅推责祸心藏。不管前年秋季全球多地早已有病况，今天新冠溯源又耍流氓，唉呀呀、医生说汝患上了狂躁型妄想症状。 【黄钟·四门子】邻家女 邻家小妹容颜好，画红唇、描睫毛。花枝招展人娇俏，扭蛮腰、作窈窕。看人群，富翁少、凡人堆里她细细找。爱虚荣，嫌钱少，妺子呀、谁若娶老婆几千万才能将你讨？ 【仙吕·后庭花】夏日风景 熙来攘往显出你，凹凸有致细腰枝。裤洞张开裸嫩肉，小衫半吊露肚脐。秀发披，俏女子亭亭立，傻后生磁铁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