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芜湖百年百人·苏曼殊
行云流水一孤僧
张双柱
每忆起或谈及苏曼殊,我就会想起有人说过的:“把他交给我们芜湖女孩,没有搞不掂的!”尽管这话很不靠谱,但就冲着芜湖女孩说出这话,我服了。
苏曼殊,一个匆忙行走人间的孤独者,以其独绝才情、超然范式,在那孕育着无数可能性的乱世,演绎出别是一番况味的可能。论名号,他集诗僧、画僧、情僧、革命僧于一身。论友人,他广结九流三教,甚至交好一大批叱咤风云的人物,如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章太炎、陶成章、邹容、陈天华、廖仲恺、何香凝、陈独秀、冯自由、章士钊、刘三、何梅士、赵声、于右任、柳亚子、陈去病等。就连他生病,蒋介石亲自为他安排医院,病逝后,汪精卫赶去为他送葬。若论其身材相貌,亦堪称一品,天生的瘦削文弱,天生的挺秀俊逸,就那么不经意地结合一身,散发着满满的怜惜、满满的爱慕,颇得玉人青睐。可他,却又什么都不是。他终生辗转情与禅、俗与僧、现实与理想、革命与飘泊之间,从来没找着真正属于自己的那片刻归宿。除了孤独,他一无所有。
苏曼殊,一个一无所有的孤独者,以其仅有的三十五个春去冬来,留与他人任意解会,大做文章。即便客居某地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那儿也大有文章可做,丝毫不逊于他处,譬如芜湖。
1906年夏,正在湖南长沙明德学堂教授图画的苏曼殊,应革命党人、著名汉学家刘师培邀约,来到芜湖的安徽公学、皖江中学任教,仍然教授图画,时年二十三岁。安徽公学的前身是安徽旅湘公学,系近代著名爱国教育家李光炯创办,1904年冬迁至芜湖,校址设于米捐局巷,今柳春园小学附近。当时已先前来到安徽公学的除了主讲席刘师培,还有陈独秀、邓绳侯等著名的革命志士和学者。皖江中学原名中江书院,始建于1765年,新式教育兴起之初的1903年,改名皖江中学堂,通称皖江中学。皖江中学位于赭山南半麓,刘师培、陈独秀等人都在这里兼职。
苏曼殊同陈独秀是老朋友了,二人共事于芜湖,在指导学生学习专业知识和向学生宣传激进思想的同时,苏向陈学习诗文和书法。随之于暑假期间,苏偕陈东渡日本寻母,不遇回国。回国途中,陈见苏心情不悦,作诗一首排遣,诗题《偕曼殊自日本归国舟中》,诗曰:“舟随番舶朝朝远,魂附东舟夕夕还。收拾闲情沉逝水,恼人新月故湾湾。”那年头暑假期一般从六月底到八月底,该诗作于新月初上时分,暑假也快结束了。
苏曼殊和陈独秀是在8月24日处暑以后回到芜湖的。9月13日,苏曼殊给刘三写信说:“申江别后,弟即偕仲甫东游。至处暑后,始抵皖江。”这里的皖江,亦指芜湖的皖江中学。由于学校闹风潮,当年中秋过后两个星期,即10月中旬,苏曼殊便辞职离芜。
苏曼殊为什么在芜湖的时间这么短就离开了?我不想探究,我倒想假设:为了留住人,首先留住心。对于一个因情而伤的苏曼殊,如果刘师培动了脑筋,有了措施,苏曼殊还会离开芜湖吗?对此,陈独秀深喑其道,也最了解苏曼殊,难道他就没想着怎样留住世人皆以情僧呼之的苏曼殊吗?
历史,不存在如果。历史,也是不经意翻开一页,居然留有孤独的苏曼殊一笔丰满的媒介。前文说到的刘三,字季平,上海人,与苏曼殊同为南社骨干,两人相契数十载,或诗酒流连、鱼雁唱酬,或拂楮丹青、缣素骋怀,南社之中殆无出其右者。刘三的夫人陆灵素还是苏曼殊给介绍的。当时早负才女之名的陆灵素也在芜湖任教,经苏曼殊介绍后,陆灵素仰慕刘三的才学和为人,1910年嫁于刘三为继室,芳龄二十六。若论激进,刘三不仅是江南才子、南社中坚,更是“千金收骏骨”、“ 慷慨重交游”的义士,自从陆灵素与之结婚,人皆比之为李清照与赵明诚。
行笔至此,笔者唯有一叹。
当年苏曼殊应刘师培邀约来到芜湖,就住在刘师培家。刘妻何震也是苏曼殊的老朋友,便趁苏曼殊在芜任教时,拜苏曼殊为师学画。苏曼殊的画如同他这人,皆为情之产物,陈独秀很欣赏他的画,以诗僧、画僧相称,说是看了苏画如咫尺千里,令人神往,不像庸俗画家浪费笔墨。
后来,曾被革命党人比作普鲁东和索菲亚的刘师培、何震夫妇变节,世人还传出苏曼殊与何震的绯闻。笔者虽对这般传闻嗤之以鼻,但又转念一想,当时的苏曼殊作诗
绘画时,如果有一红袖为之添香,有一红颜随之感伤,还能有此一说?
行笔至此,笔者由不得又深深一叹。
后来,苏曼殊到了安庆执教,时间也是不长,他又离开了。苏曼殊离开芜湖的原因他没说,离开安庆的原因他倒是说了,因为在小城安庆的日子比较单调。他曾有书与柳亚子云:“抵皖百无聊赖,无书可读,无花可观,日与桐兄剧谈斗室之中,或至‘小蓬莱’吃烧卖三四只,然总不如‘小花园’之饭八宝也。”
苏曼殊离开安庆赴上海,岁末赴日本治病,东渡之前,他写了《东行别仲兄》一诗赠陈独秀:“江城如画一倾杯,乍合仍离倍可哀。此去孤舟明月夜,排云谁与望楼台。”对在安庆任教和相聚作了个感结,对不能和至友长伴表达出感伤。陈独秀也以《曼殊赴江户余适皖城写此志别》一诗作答:“春申浦上离歌急,扬子江头春色长。此去凭君珍重看,海中又见几株桑。”
也许苏曼殊诗中有了“江城”一词,陈独秀诗中有了“扬子江”一词,大凡芜湖情结深厚之人总喜欢说,苏曼殊一诗写于他离开江城芜湖之时,陈独秀一诗自然也是写于他惜别挚友曼殊之日。前些年我在编撰《芜湖历代诗词》时,也曾以为此乃一对依依相别芜湖地之绝妙词,后经多方考证予以推翻,也就未再选录书中。考证详情此处不宜细叙,感慨之余不得不多上一句:如果当时的芜湖、安庆能有人让心灵受到极大创伤的苏曼殊不再感到“百无聊赖”,后来的苏曼殊又会怎样?
与其说苏曼殊是诗僧、画僧、情僧、革命僧或凡此种种,但我以为只须以情僧之称便可以神传他的一生。苏曼殊是极重感情的人,他在芜湖结好邓氏父子便是一例。苏曼殊在芜湖时间虽然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