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前庭右墙下有一曲桐,盖吾五年前所手植也,今已虬虬如盖矣。
方时,吾宅新成,前庭新辟,而无所饰。吾性喜花木,辄遍访亲友,得寒梅四枝,仙掌三盆,秋菊二株,唯缺一树。余方抱憾,不意一日于路旁拾一梧桐枝,短而瘦,唯枝叶尚存,树皮犹新,爱而怜之,携而归之,攫而植之,虽庭中诸多花木,余尤爱之。先上之以肥,后浇以兰汤,因怜其资质之劣也。然自夏至秋,枝枯叶落,未见其有生还之象也,辄遇之渐疏矣。
明年春,一日与数友庭中观花赏草,啜茶品茗,纵古论今,不意见此梧桐皮色颇新,趋而熟视之,怪其隐约有新芽矣。于是惊而喜之。自是倍加呵护,上之以沃,增之以土,围之以石,望其临春而发也。其亦似感吾恩德,不旬而新芽尽吐,枝叶尽伸,坐春风而舞纤手,浴暖日以开笑颜。于是每于三五月圆之夜,花前树下,对月独酌,其乐何极!
其后一年,余奔波在外,无暇及此,及归而视之,则干粗而长,几与吾齐。遂叹其生之速也,而愈喜之。
又明年夏,盖天有不测风云,忽一日风雨大作,墙久未修,倒而埋之,遂断其首,斫其干,枝叶尽散,无复辨之矣,而花草则秋毫无损。余方痛极,迨雨稍止,辄出庐而去其颓首败干,抚其创伤,悲鸣不自胜,盖哀其不复生矣。余亦不复顾之,且任之而已。
又二年,吾自蜀还,遽见其枝繁叶茂,首已新发,而虬虬如盖矣。惊问母曰:“汝助之乎?”母曰:“非也。盖汝去之日,余与汝父及妹皆以其不复生,辄有水不浇,有虫不除,听之任之而已。”余遂叹曰;"盖其曲桐之命乎?其活力之至此乎?"
呜呼!盖今吾庭中曲桐者,先弃于道,路人不屑也,吾见而怜之;及植而活也,实天助之;又至天灾,险夭折,然不意而复生,则其生力之盛,曲而不曲可知之矣。盖曲与余同,而不曲余犹不及,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