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背景
余临《蜀素贴》上百次,而临着临着就觉得其中的《拟古》一诗不对劲,故有此作。
米芾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如《蜀素帖》便是其代表作。其帖共书米芾自作诗八首,就其书法而言,整个篇章率意随性,天真烂漫,可谓美轮美奂。但就其诗来说,虽不乏佳构,而其中的第一首却令人大惑不解。该诗名曰《拟古》,为古风,共12句,是赞美青松之挺拔不屈的。在笔者看来,除开头两句外,其余10句都是荒诞离奇的。可以说,这首诗从整体上是脱离生活实际的,完全是作者的主观臆造。
米芾《拟古》诗全文是:“青松劲挺姿,凌霄耻屈盘。种种出枝叶,牵连上松端。秋花起绛烟,旖旎云锦殷。不羞不自立,舒光射丸丸。柏见吐子效,鹤疑缩颈还。青松本无华,安得保岁寒。”(见2007年4月河南美术出版社《米芾书法精选》第16页)
该诗第一、第二句“青松劲挺姿,凌霄耻屈盘”,是说高大挺拔的青松,雄姿勃发,直冲云霄,它生性耿直,是羞于弯腰盘屈的。此两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统领全篇,虽平铺直叙,倒也无话可说。
而第三、第四句“种种出枝叶,牵连上松端”,从前后关系来看明显是在说“秋花”,说众多的“秋花”伸出各色各样的枝叶,它们依附着“劲挺”的松树躯干而爬到了最高端。可按常理,众多“秋花”的枝叶是不可能爬到大松树之最高端的,而只能爬到小松树的最高端。正因为这个出发点和落脚点错了,所以一切便无从谈起。
第五、第六句“秋花起绛烟,旖旎云锦殷”,是说远而望之,那蓬蓬勃勃的“秋花”,在松树的最高端如同绛烟般缭绕,云锦般艳丽。可按常理,只有大片的“秋花”,在艳阳的映照下,才会起“绛烟”,才会如“云锦”。而大片的“秋花”却怎可能生长在高大的松树底下,又怎可能爬到松树的最高端呢?所以,这两句诗本身虽然不错,但因为它失去了生活的真实性,也就无美可言。
第七、第八句“不羞不自立,舒光射丸丸”,是说这些“秋花”呀,不仅不为自己的不能自立而羞愧,而且还争相怒放着点点诱人的光华。这就奇怪了,一把手指固然有长短,但你能说那个高贵,那个低贱吗?我“秋花”为什么在你“青松”面前要羞愧呢?古人不是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吗?青松你展你的雄风,花草我吐我的柔情,何羞之有!
第九、第十句“柏见吐子效,鹤疑缩劲还”,是说因慑于青松的“劲挺”,柏树见了便惊讶地吐出了柏籽,白鹤见了便胆怯地缩回了脖子。这就更奇怪了,柏树不仅木质要比松树坚硬得多,而且寿命也要比松树长得多,要说“劲挺”,要说“耐岁寒”,要说抗风雨雷电,你松树能比吗?我为啥一见到你松树就不自在呢?再说白鹤,不是在国人的传统文化中,我白鹤为神仙的象征吗?我白鹤一见到你松树为啥要猥缩呢!退一步讲,国人不是有“松鹤延年”之说吗?由此而论,我白鹤与你松树都是长寿的象征,你我是并列关系,我白鹤一见到你松树为啥要猥缩呢!
第十一、第十二句“青松本无华,安得保岁寒”,总括全篇,凸显主题,是说青松本来是没有花的,可怎么能耐得了年年岁岁的严寒啊?这就更加荒唐了,不知是哪家的逻辑,难道有花的植物就能“耐岁寒”吗?咋能把青松的耐寒与开花不开花挂起钩来呢?米芾人称“米颠”,难道真个颠了吗?
古人云:“诗胆大如天”。作为诗性思维,固然不能以常理而论,但不论什么文学作品,可以夸张,可以虚构,可以想象,但总不能脱离社会生活的真实性吧!比方说“燕山雪花大如席”这句诗,读来真切感人,而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的话,那可就是荒唐之句了;再如《西游记》中的那些人物形象,虽然大多都是虚构的,可在现实生活中都能找到他们的原型,使人不觉得虚假;还有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虽然是大胆的想象,可它符合历史的真实性,读来令人赞叹。而米芾对青松与花草以及柏树、白鹤等意象的类比,则既不是夸张,也不是虚构和想象,而纯粹是一种主观臆造,这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由于中国文字和文辞之内涵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诗文作者时常会错用,读者也会误解。而米芾《拟古》诗之所以荒诞离奇,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作者对青松与花草的生存环境缺乏足够了解,对松树、柏树、白鹤和花草的特性缺乏足够了解,硬是将缺乏内在联系的一些意象捆在了一起,甚至出现了本末倒置的现象;一是作者本来就是个才高胆大而天性随意之人,只要头脑一发热啥话便说,这也正应了“米颠”之号。
但话说回来,米芾的荒唐诗《拟古》并无损于其《蜀素帖》的书法之美。就是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叙》,其后半部分的一些文辞也是极其荒唐的:如“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死生”是个自然法则,对此法则何“痛”之有;再如“固知一死生为虚诞”——“死”是真实可知的,“生”也是真实可知的,不知作者为啥说“虚诞”;还有“后之视今,亦由(为犹的假借字)今之视昔,悲夫”——所谓“视”者,无非是个看问题的方法而已,对此方法却何“悲”之有……
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想即使圣贤,也会有过,只是比常人少一点罢了。再者,书法固然以文化为底蕴,但不可否认其相对的独立性。《蜀素帖》也好,《兰亭叙》也好,即使在文辞上有点瑕疵,仍不失为天下书法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