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之王孬儿之三
王建
大刘庄在万家堡南边，很近，也就一里地远，三九年，日本人在大刘庄修了一座三丈高的炮楼子，里边住着三个日本兵，十多个白脖子。那个小日本儿的官儿是个小队长，叫山田，山田是个小矬胖子，僵猪脸儿上，那撮儿仁丹胡儿最打眼。山田和两个日本兵很少出炮楼儿，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是孙翻译和治安小队长张疤眼儿带着白脖子们帮办。
张疤眼儿是大刘庄本村人，三乡五里都熟头巴脑的，什么事都好办点儿。这个孙翻译是平安镇茂晟粮行孙掌柜的大公子，去日本留了两年洋，回来就近谋了这么一个差事儿，离家近嘛，也为了顾点家！
大刘庄的炮楼上，经常给治下的村里派差，派到万家堡，万不该万财东和平安镇上的茂晟粮行孙掌柜交好，除去拉脚，平时也多有礼帖往来，也时常带着天宝去孙家行走，两家人早就熟络，万不该大孙掌柜两岁，孙翻译叫万不该大伯，天宝比孙翻译晚生一年，孙翻译为兄，万不该识时务，打点了侄小子孙翻译，给了炮楼上一些钱粮，出伕就给免了。
早前儿，小孬儿没怎么和地主老财家打过交道，自打跟了天宝拉脚，到了平安镇的馆子里，沽酒点菜那叫爽快，吃香喝辣那么惬意！又跟着天宝去大院里拿了两回东西，看了天宝家三进三出、东西厢房、磨砖对缝儿的豪宅。小孬儿就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想想自家平时的饭食，棒子面饽饽老咸菜，就这个，每到春景天儿，还吃不上，棒子面饽饽里要掺一半儿的野菜，才能对付到秋后新粮食下来。不然就得断了顿儿！
还有那三间草房，墙角儿立了杨木柱子，墙壁是秫秸秆掺柳条子夹的，两面儿一糊泥，糊个三四层泥，大概找个平儿。房顶的柁，才两拃粗，搭在前后墙的柱子上，柁上的檩才一拃粗，用钯锔钉在柁上。房箔是高梁秸秆的，房顶抹几层掺了麦鱼儿的扬脚泥就算完事大吉了！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一点不假，小孬儿拿自己和天宝一比，心里就有点不大舒服，你说都是一个人，都是俩大腿支着个屎包，人家那是什么挡次。再看看自家的小日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别说和天宝比，就是这几个给天宝家做活儿的，也都在自己之上！
这几个人都是天宝家的长工。孙金有人老实，在天宝家干了二十多年了，他家的房子最好，五间房，自烧的老蓝砖泥口，和儿子儿媳妇住一明两暗，一个闺女十四五岁了，也到了婚嫁年纪，住在东套间儿！
刘全家四间房，腰儿软，他在天宝家也干十多年了，他好摆弄牲口，除去赶车，还起早贪黑地给天宝家照顾牲口，媳妇儿租了天宝家几亩地，自己在家种地，一个小子，十来岁了，整天长在他奶奶那院儿！
三顺子家也是四间腰儿软，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和爹娘一起住。在天宝家也呆了四五年了，别看他长的柳细，干活可是麻利着哇！
大成二成哥俩，小孬儿的紧街坊，小日子都行，在村里不落下风！
鱼找鱼，虾找虾，疥蛤蟆子专找癞蛤蟆！
如果把和小孬儿年龄仿上仿下的半伙小子分三个等级：富裕类、温饱类、饥寒交迫类。小孬儿绝对属于第三类！并且是这类里边的孩子王，身边聚集了黑蛋儿满仓留根儿三帮子大肚子小臭虫黑迸筋儿一伙子忠实的追随者。
那时候，冬季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是很平常的事儿，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少数几个捂顶棉帽子，大多数都光着头，小脸儿冻得发青，棉袄袖儿短，小手儿紫红，手脖儿一圈儿黑皴。
黑抿裆裤，裤管儿短，卡在脚核桃上边，方口棉鞋，菜饺子棉鞋，鞋帮儿也矬，正好裸露了脚脖儿，条件好一点儿的，穿一双旧衣服毁做的布袜儿，条件差的也就光了脚穿鞋，那时候的小孩子野，都爱成群结伙在外边疯跑，藏麻唬、溜冰、打雪仗、拎着弹弓子满世界撵老家贼，雪地里吆喝一群狗追野兔儿！
有些孩子，手脖儿脚脖儿的黑皴，被小北风儿一吹，炸裂开了一层小蚂蚁口儿，密密麻麻的小口子都迸出血津儿，丝丝拉拉地生疼。为了玩，没有一个人当回事儿！
小孬儿自从跟了天宝拉脚，就再没找他们玩过。晚上他回家后，小伙伴儿来找过他几回，他说以后没空了，少来吧！
话少，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笑模样！
小伙伴儿们知趣儿，待了一会就走了。
小孬儿看着伙伴儿们落寞的神情，在夜幕下渐渐远去的影子，心里觉得自己和他们肩膀不一般齐了。
肩膀齐为弟兄！小孬儿心里这些日子装满了对未来的设想、憧憬。心里有了念想，有了目标。小孬儿隐隐地觉着比这帮成天逮兔子打鸟儿、开仗疯跑的小伙伴们肩膀头儿高了那么一点儿点儿！
别看小孬儿贪玩、懒，志气还不小，思来想去地不如人，就暗憋了一股子劲儿，下力气干活，思忖着尽快把日子过起来，翻个身！
转眼就进了三九，小孬儿已经跟天宝干了两个多月，关了十块的饷银，这十块钱搁在小孬儿家里可顶了大用项，全家四口人，每人置办了一床厚厚的棉被，一身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头儿，妹妹小芹那件棉袄还是碎花儿蓝底儿，小芹从小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穿花衣服！
冬天取暖，都是火炕，有的是柴禾，每一家都把炕烧得烫屁股，在上边睡觉，那叫一个舒服。炕热，屋里冷，那一层窗户纸儿，根本抵挡不住滴水成冰的酷寒，大家主儿冬天取暖，有铜火盆铁火盆，从刚做完饭的灶膛里掏一盆炭火，屋里能热半宿。
往年，小孬儿家省事，买不起火盆，就在屋中央刨个脸盆大的坑，权充火盆儿，屋里预备点小劈柴，半夜添上三五根儿，这一宿都不带冷的！
今年冬天，小孬儿让他爹王大路买了点老蓝砖，围着火坑边垒了一尺多高，屋里看着，比往年利落、规整多了！
伙食也好了，偶尔还买二斤猪臀尖儿肉，来一锅糊嘴头儿的猪肉炖粉条儿，买二斤五花肉，兜一锅喷儿喷儿香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