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孟秋，余自筑城卒业，志愿西行，戍守阿尔泰山之阳。越明年甲辰，试吏部选，授典狱之职，佩剑天山南麓，观政于姑墨故地。始至阿克苏监狱，但见白水绕郭，赤壤筑城，崇墉屹立，法度森然。铁网星罗而含春意，岗楼鹰峙而沐霞光。观其筑垣如铁，训导若春，遂叹曰：“囹圄者，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也。”或问：“子自翰林清贵，转投棘木森严，岂无憾乎？”对曰：“昔班定远投笔，岳武穆刺字，丈夫处世，但求不负所学耳。”遂作斯赋，既述狱政之新，亦铭心迹之诚。

夫玄象垂宪，黄图立极。星分参井，地接龟兹。控葱岭之飞雪，扼碛西之要津。昔左文襄公定疆时所择吉壤，林公则徐勘渠旧道犹存。于是量圭测景，审曲面势。鸠工庀材，抟土为城。基深九仞，壁合八荒。新时代重光厥土，合传统技艺与现代工法。砼石垒其筋骨，精钢铸其神魂。钢骨为经，抗震可达九度；陶砖作纬，隔温自成四时。雉堞连云，纳星斗于铁网；角楼望月，引清辉于铜扃。十二重门启闭，合子午之晷度；三千牖户明晦，应阴阳之盈虚。奎宿主文章，故设明法堂于巽位；毕宿司边陲，乃立瞭望台于坤宫。

其内则区宇井然，经纬分明。监舍如棋，列宿分垣，左单右双，呈“善”字局。东建习艺之坊，纫机轧轧；西设明法之堂，书声琅琅。圃内嘉禾离离，园中雀鸟叽叽。更有狱医济世，橘井回春。文馆藏坟典之籍，武场演干戚之舞。甬道平铺四棱砖，喻法律是非分明；屋脊镌雕獬豸图，示司法曲直有度。楼外植红柳，取其耐旱坚贞；窗前种沙枣，寄意苦寒生香。百鸟园常见野麋饮水于防护渠，孔雀栖枝于电网旁，乃知刚柔相济之道。斯岂囹圄耶？直教化之宫墙耳！

至若警备之制，尤见精微。鹰瞳巡于穹顶，电眸察于幽微。虹膜辨奸宄于须臾，数据溯踪迹于毫厘。然法网虽密，不掩仁心。铁壁间植胡杨千树，电网外引清渠九曲。春来榆钱飞雪，秋至沙枣飘香。时有野鸽巢于檐角，狡兔饮于渠畔。智能监控制北斗，千眼观微；生态循环引渭干，一水养廉。固知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余初掌狱政，谨记哈巴河服务时前辈教诲：“边疆治狱，如驯骏马，缰绳在法，草料在仁。”或持名册点验监舍，察形色而问疾苦。或持非杀督造车间，考其量而察其质。或持警务通谈话了解，申言律法要义，尝引哈萨克谚语“折断羊角易，愈合伤口难”喻司法修复理念。尝闻某犯，积分达标之际，特准视频会见卧病老母。其母隔屏教子：“政府比胡大仁慈，儿当学裁缝手艺赎罪。”闻者无不动容。

若夫司刑之典，允执厥中。五听察其情伪，三刺慎其重轻。录囚必循秋官旧制，决狱悉本皋陶遗风。法官临堂，獬豸冠映日；检察官莅案，湛卢剑凝霜。辩护人陈词，若龙泉鸣匣；陪审员议事，如明镜悬堂。庭审直播，昭日月之无私；文书上网，示江海之坦荡。

及至量刑定罪，毫厘必较。杀人越货者，虽远必诛；鼠窃狗盗者，酌情可宥。重罪如虎兕入柙，轻刑若鹰隼试翼。累犯加等，效周公三刺之法；首恶从严，承孔子诛少正之训。至若老弱妇幼，另有矜恤：耄耋减等，遵王制“三赦”之文；孕妇缓刑，本《周礼》“罢民”之义。

狱政之施，仁威并济。晨钟暮鼓，作息依军律；春诵夏弦，教化仿庠序。囚衣色分五等，明耻且思悔；积分制设九品，劝善以迁良。劳作则计件授酬，市井之业皆备；学习则分级授课，经史之典俱传。每月考绩，优劣张榜；年终总评，奖惩公示。嗟乎！昔叔向囚而著《春秋》，今罪人习技以新生，古今虽异，其理一也。

余尝观教化之效，喟然长叹。有维族少年，昔为暴恐胁从，桀骜难驯。入狱三载，习国家通用语言，通《论语》《孟子》大义。今为狱中译员，助同囚明理。每言及往事，未尝不涕泗交颐，曰：“圣教如灯，照我迷途。从前我的刀割断团结，现在我的针缝合希望。”

又见贪墨之吏，昔佩紫怀黄，今囚首垢面。初入狱时，犹存倨色。及读《中国共产党章程》《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渐有愧怍。尝忏悔道：“昔饮民膏血，今食囚粮，方知箪食瓢饮之足贵。”今率众囚沉心劳改，以赎前愆。

至若来访群众，初怀偏见而来，终携敬意而去。有赞程序之严胜于英法者；有赞人道之施超越美俄者。乍见囚徒习艺产品，惊为巧匠，曰：“出狱皆可为我厂技师！”余深感在阿勒泰看牧民转场，方知秩序之美；在囹圄间看人世浮沉，乃懂清廉之贵。乱曰：

天山巍巍兮雪皓皓，塔河汤汤兮波滔滔。

设狱明刑兮非好暴，止奸禁乱兮育英髦。

圜土之内兮有大道，赭衣之中兮存舜尧。

刑期无刑兮圣人教，克己复礼兮归周韶。

德主刑辅兮千秋业，胡汉同春兮共逍遥。

——2025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