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密老和尚探踪
周志刚
密老和尚现存资料不多，甚至本名未考，查阅云门宗历代传人世系详表中，发现在第六世二百零四个传人中，太和珍、五峰密、慧日和尚三位作为法昌倚遇禅师法嗣赫然在列。又经笔者查阅《法昌倚遇禅师语录》，发现其笔录者为小师宗密。根据古人尊称习惯，例如黄庭坚称惠洪为惠老，称灵源惟清为清老。又苏轼称法秀为秀老。那么，宗密被称为密老是极有可能的。只可惜现存宗密的资料仍比较缺乏。《五灯会元》第十八卷载：“潭州龙牙宗密禅师，豫章人。僧问：如何是佛?师曰：莫寐语。问：如何是一切法？师曰：早落第二。上堂，大众集，师曰：已是团圞，不劳雕琢。归堂吃茶。上堂：休把庭华类此身，庭华落后更逢春。此身一往知何处？三界茫茫愁杀人。”但是龙牙宗密禅师位列于临济宗传人，与倚遇云门宗传人身份不符，故而密老是否龙牙宗密尚可存疑。或者小师宗密与龙牙宗密是否同名，亦未可知。
《五灯会元》卷十六载：倚遇禅师（1003-1079），漳州人，俗姓林，自幼出家，师事北禅贤禅师，后住持分宁（今修水）法昌寺，“在法昌二十三年而终”。为云门宗第五代传人。惠洪《禅林僧宝录》、赞宁《宋高僧传》均录其传。倚遇禅师与黄庭坚交情颇深，曾作《山谷老人颂》。密老出其门下，自有一番不凡的成就。
密老较早见诸文献的记载，是黄庭坚写给他的信《答崇胜密老书》：
顷尝论道人处俗之意，公欣然见纳，然恐未及其趣耳。如公高明了了，决不同流俗矣。忧患百种，去来无乡。要使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耳。势力之交，决定能埋殁人。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清心省事，不得已而后应，自然寡过矣。道人壁立千仞，方不入俗。至于和光同尘，又和本折却。与其又和本折却，不如壁立千仞。
当时密老在宜春崇胜寺。据信中“顷尝论道人处俗之意，公欣然见纳”之言，说明他们早有交往。虽然信中没有交代密老的年龄，但就黄庭坚尊其为“密老”，且誉其“高明了了”，能够与之共同探讨人生奥义来看，可以确定密老大概与黄庭坚同龄而偏小，因为信中还有一些作为长辈的劝谕之意。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著有《山谷词》，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帜，为“宋四家”之一。黄庭坚与僧道交游颇多，多见诸于诗书。如东禅寺园照、惠洪，黄龙寺晦堂、惟清，云岩寺死心等。三十七岁曾作《发愿文》。连苏辙在《答黄鲁直书》中亦云：闻鲁直喜与禅僧语。而在黄庭坚书集中多次提到“密师”“密公”“密老”，均为一人，就是后来主持五峰寺的密老和尚，倚遇传人之一的五峰密。
《萍乡县志》卷二：“五峰寺，在县西金源里。宋密老住五峰，黄山谷有诗送之。”乾隆间萍乡知县胥绳武曾说：“密老名传矣，其事不传。今问五峰尊者，尚有能沿其衣钵者。”要进一步了解密老其人，可以解读黄庭坚留存的诗《送密老住五峰》：
我穿高安过萍乡，七十二渡绕羊肠。
水边林下逢衲子，南北东西古道场。
五峰秀出云雨上，中有宝坊如侧掌。
去与青山作主人，不负法昌老禅将。
栽松种竹是家风，莫嫌斗绝无来往。
但得螺蛳吞大象，从来美酒无深巷。
据张传旭《黄庭坚年表》等资料考证，这首诗作于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依据即任渊注：“山谷有为密公作草书，跋尾云：‘元年三月壬午，旅寓宜春之开元，饭崇胜密公之堂。’即此僧也。壬午盖二十七日，宜春属袁州。”是年正月，黄庭坚自荆州返回故里，同月二十六日登岳阳楼。二月六日至通城，入黄龙山，拜谒灵源惟清。三月二十四日，寓万载广慧道场。四月一日到萍乡，与其兄黄大临（字元明）相聚。十五日赴江州与其家相会。三月二十七日“饭崇胜密公之堂”，“四月一日到萍乡”，并在萍逗留时间长达半月，且根据诗意“我穿高安过萍乡，七十二渡绕羊肠。”“五峰秀出云雨上，中有宝坊如侧掌。”从时间上以及诗意上看，黄庭坚结伴同行送密老到五峰山应无疑。
另据《昭萍志略》所录黄庭坚《县厅壁记》云：“庭坚杭荆江，略洞庭，涉修水，程经七十二渡，出万载、宜春，来省伯氏元明于萍乡。”故《黄庭坚年表》其自述行程与上基本相符。
任渊《山谷诗集注》详注了此诗，其云：“密老，盖法昌之嗣。”法昌，即诗中“不负法昌老禅将”之法昌。法昌本寺名，在洪州分宁之北，此处指法昌倚遇禅师。密老为其法嗣，故山谷诗多取法昌之典。如“栽松种竹是家风”句，任渊注引觉范《僧宝传》曰：“南禅师至止，遇方栽松，南公曰：‘小院子栽许多松作么？’遇曰：‘临济道底。’南公指石曰：‘这里何不栽？’遇曰：‘功不浪施。’南公曰：‘也知无下手处！’遇却指石上松曰：‘从甚么处得来？’南公大笑曰：‘苍天苍天！’”
诗的末句“但得螺蛳吞大象，从来美酒无深巷”，任渊注曰：“法昌有《法身颂》云：‘螺蛳吞大象，石虎咬蕃马。惊起断家龙，踏落云屋瓦。’”（俱见任渊《山谷内集诗注》卷十六《送密老住五峰》）。“美酒不怕巷子深”是俗语，这也符合黄庭坚喜用南语入诗的风格。大概因为当时的五峰寺位置较偏，名气也还不如崇胜寺，所以五十七岁的黄庭坚勉励密老，只要你能够传承倚遇衣钵，能够弘扬法昌宗旨，又何患声名不为世人所知哉！
七年后的1109年，黄庭坚去世，而密老仍健在，其名而愈彰。这有李处权的《送密老》为证：
岁寒纡锡辱西临，一笑忘言意自深。
怪石奇松那有价，片云孤鹤本无心。
上人已了洞山偈，倦客方为梁父吟。
枯木堂中无孔笛，侍郎今日是知音。
李处权（1085? -1155），字巽伯。北宋目录学家李淑之曾孙，本徐州丰县人，而后家于溧阳。徽宗宣和间，诗与陈恬、朱敦儒齐名，称为南渡三大诗人。卒年七十余，有《崧庵集》十卷未传。淳熙六年（1179），由其堂弟李处全辑佚四百余篇刊行，此本亦佚。清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辑为《崧庵集》，厘为六卷，仅存古赋4篇，诗歌321首。
李处权比黄庭坚约小40岁，建炎末（1126）南渡之后，辗转于江西、浙江、福建、湖南等地时，诗中“倦客方为梁父吟”，表明作者正处于一个流落奔波的状态中。所以在某个冬天，密老自湘东五峰山而来（纡锡辱西临），西至李处权长沙的寓所，与之谈笑风生，李处权作诗相赠，尊为上人。当时的密老应该是花甲以上了。
笔者查阅《全宋诗》，发现该书三十二部还有赵琥所作《密老》一篇：
匹马飘然似转蓬，一年两度过湘东。
襟裙润带黄梅雨，枕簟凉生苦楝风。
急急穷途将底用，区区苟禄有何功。
输他燕坐长厅老，点对浓香丈室中。
赵琥（1106-1169），字叔宝，缙云（今属浙江）县城云塘人。高宗绍兴二年（1132）举人，十五年（1145）特奏名进士，历官迪功郎，赠邾国公。事见民国三十三年《赵氏宗谱》卷三。赵琥40岁居官，宋朝官员俸禄很高，根据诗中“区区苟禄有何功”可以看出，写诗时赵琥还是一般的职员，年龄可能还很年轻，而密老则应该是年过古稀或耄耋之年了。
回顾以上，密老早年于分宁法昌寺剃度，受教于高僧倚遇。密老书录《法昌倚遇禅师语录》，可见其在法昌寺地位之崇隆。1079年倚遇圆寂后，密老入宜春崇胜寺，与黄庭坚多有往来。1102年黄庭坚亲送其主持萍乡五峰寺。由此名声渐起，与众多文人酬唱交游。年迈之后，其静坐于浓香丈室，终日诵经念佛，最后坐化于奇丽五峰山，其名亦与名山同不朽矣。
（欢迎各位专家指正，探讨，交流，特别是提供珍贵史料。为感。作者：周志刚，江西萍乡人。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湘东诗联学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