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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庐诗话十二章 [诗话]
作者:澄心庐主人     发布时间: 2022/10/3 11:32:27     阅读:42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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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心庐诗话十二章

                                                                         文/滕兴泽

 一、夜读《随园诗话》见书中援引晚唐诗人许浑吟诗好似成仙骨,骨里无诗莫浪吟借以强调诗在骨不在格”。心有共鸣,感而嵌其句而成一律:妙句何劳刻意寻,老君炉火炼真金。风雷动处龙兴雨,云鹤飞时客抱琴。篱菊香薰陶令梦,草堂血沥少陵心。悲欢苦乐呕成韵,骨里无诗莫浪吟。

二、诗为性情人之心语,唯真性情者可为之。随园老人云:“性情之外本无诗”。诗无学养或失之粗野,但纯从学问中求诗而丧失性情者,非诗也,乃砌典说理押韵之古奥论文。

三、求技巧易,求生新难。见情调易,见情怀难,师百家易,成一家难。知其难易,本于自性,明于化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可窥其堂奥。

四、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评价白石道人之词存在“隔”之弊: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王国维的“境界”说认为“不隔”方有境界,“隔”便无境界。那么按照王国维这一艺术标准来评判,姜夔这些词当属无境界。其实我们今天读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惜红衣》不仅不觉得这些句子有“隔”的感觉,反而觉得作者运用移情拟人手法非常优美生动,增强了词的意蕴及艺术感染力,姜词“清空骚雅”的风格也许正是从这样美妙的句子及意境中体现出来的吧?如果硬要用“境界”说来论姜夔,我倒是觉得他的《雁图》一诗似有所谓“隔”之嫌。《雁图》诗云:“万里晴沙夕照西,此心唯有断云知。年年数尽秋风字,想见江南摇落时。”姜夔的诗语颇类其词语,如果说东坡是“以诗入词”,那么姜夔则洽洽相反,是在以词为诗了。若以观堂先生“隔”与“不隔”论,“年年数尽秋风字”就觉得“隔”,“秋风字者,雁阵也。为何要用“秋风”而不用“秋鸿”呢?如果说“秋鸿”有犯题之嫌,“秋空”也不至于显得那么“隔”吧?

五、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在《我的学词经验》中说:作诗也似人修道第一工夫养气来”。孟子所谓“养气”,不仅为修身之要务,亦为作诗之第一必修工夫。作诗之要在气机在情理,夫气机畅则韵美,情理融则味长。以气机帅情理,以情理达气机,气机情理相融一体方可风咏。若气机情理不能融通,离诗远矣,何谈佳制?《淮南子●原道训》中说:“气者,生之元也。” 曹丕《典论论文》强调“文以气为主。”诗的情理意境靠气运行,气机流畅则通达生动,气机不畅则导致生硬板滞,缓急无度。韩愈《答李诩书》中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宋朝魏泰在《临汉隐居诗话》中批评黄庭坚说:“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辑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这样评价中华诗歌史上祖宗级的大神虽然会令江西诗派怒目跺脚,但平心而论,读山谷诗确有这种感觉。可见“气”对诗文的重要性。气机的培养除了多诵读前人名篇佳作,多读书多积累外,还应多游历,多下诗外功夫。必须用心体悟,涵蕴古今,胸怀旷宇,情系天下,并借江山人物之助,久久为功,方可涵养气象,厚积薄发。太白的《将进酒》,杜甫的《登高》,稼轩的长短句等,无不给人以强烈的艺术震撼,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诗中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气机。苏轼六十多岁作《儋耳》写出“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这样大气磅礴的妙句,放翁八十五岁高龄作《示儿》而成千古不朽之作,同样是那种贯穿于诗中的起伏跌宕充塞天地的气机震撼着我们的心灵。我们评价某些诗文“行云流水”“纵横驰骋”“荡气回肠”,“惊天地泣鬼神”,其实就是涵养内化于胸中然后倾注于作品中的气机所带来的强大的艺术效果。我们通过感悟诗中气机,进而将这种气机构成的语感加以内化,这种内化的过程就是诗词语感的培养和提高的过程。譬如明末清初集大成者钱牧斋诗宗老杜之骨力,放翁之气机,正是通过涵养气机进而内化成了自己的风格,而成一代宗师。陆游《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诗曰:“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蜺。”

 六、清代著名诗人舒位擅长七律,尤工古风。有《瓶水斋诗集》传世。其古风纵横驰骋,跌宕起伏,句式错落多变,颇具神韵。前人评舒位之诗在三李二杜之间,此语诚不虚也。龚定庵曾称其诗“郁怒横逸”,在《己亥杂诗》中赞道:“诗人瓶水与谟觞,郁怒清商两擅场。如此高才胜高第,头衔追赠薄三唐。”当然,后世学人对舒位的诗也有非议的,如钱钟书评价舒位之诗“有气势而无风骨,欲性情而乏韵致,涂泽狼籍,远在船山、子潇之下,定庵过誉,汪惺吾评则如汉庭老吏矣。”窃以为钱先生之论有失偏颇。学人往往只推崇学人诗,每以学问入诗,重思理而忽视真性情。舒位之诗入唐调,重意象与情境,故不为好理趣尚宋格的学者之流所赏。好在近年来热爱和研究舒位诗歌的读者学人渐多,可见其诗歌不朽之艺术生命力。舒位之诗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是身世的寄托与写照。具有烟火温度,宜学。如“白云如衣,不能察寒。明月如饼,无以加餐。王道易易,何如行路难。”“人到还家贫亦好,母皆爱子老尤多。”等等。他写杨花:歌残杨柳武昌城,扑面飞花管送迎。三月水流春太老,六朝人去雪无声。较量妾命谁当薄,吹落邻家尔许轻。我住天涯最飘荡,看渠如此不胜情。”这些诗看似平常,实则道尽了人间至性至情与悲苦。舒位之诗才气纵横,但非才子诗,卷轴气浓厚,但非学者诗。他是在用生命写诗,是真正的诗人之诗,唯诗人之诗方为上乘。

七、尝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学者诗人王玉华先生“笋足”喻律诗,认为律诗乃诗中八股有损诗道此虽一家之言,细细思之,其观点却有独到之处。格律未出之前,诗若天生地长,清水芙蓉诚如《随园诗话》所言:《三百篇》半是劳人思妇率意言情之事,谁为之格,谁为之律?”而格律出现之后,诗家则精雕细刻,刀凿斧痕在所难免太白一生鲜为律诗,据赵翼统计,五律尚有七十余首,七律只有十首而已。胡寿之则认为“只有二三首。大概因宽严标准不同,故说法不一,因为太白仅有数首七律亦多失粘。太白之所以不喜格律,盖厌格律束其才不合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艺术主张子美则偏好之,尤其“晚年渐于诗律细”,而将格律艺术推向峰巅其实老杜之成为“诗圣”,主要还是得力其古风,此类作品起到了以诗为史的作用自唐以降,后世无数诗人倾其一生才华于律,却再无突破。即使才高如元遗山、钱牧斋一类巨擘,亦不过仅登杜堂。既然如此,格律之诱惑力为何如此强大每每使人入而难出?大概因为律诗具有声韵美结构美之独特艺术魅力并且符合国人审美习惯吧。

八、或说太白深受黄老列庄思想影响,飘然怀出世之心,志在成仙成道,实则不然。其《赠钱征君少阳》诗云: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此诗与其说赠人,不如说太白自况。他不仅一直有这个抱负,而且也有这个底气。此是太白一个心结,我在《李白》一诗中写过“纵有出世心,安解入世结”亦基于此。从“直挂云帆济沧海”到“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这个“心雄万夫”的“龙蟠凤逸之士”,终其一生也未解开这个“结”。其言仙言道散发弄舟者,不过是自饮心灵鸡汤自我麻醉而已!因为圣上相面说他是个“穷相”,奈何!也不知为甚,如此善于相面的唐玄宗却没有好好相一下杨国忠安禄山之流! 

九、随园先生说:“莺老莫调舌,人老莫作诗。”此乃一家之言,未足信也。若灵感情怀俱在,厚积而薄发,反而炉火纯青。苏轼六十四岁作《儋耳》尚能写出“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之妙句,其弟苏辙读到此句时感叹不已,竟然无法想象一位六十四岁的老人尚有此等情怀与气势。放翁八十五岁高龄作《示儿》而成不朽之作。随园老人岂独忘乎哉?

        十、自《诗经》以降,国诗虽嬗变代兴,而诗道则一。即不失其敦厚和美风化之要。历代诗家皆倡诗人当以诗道为己任。元人刘诜尝于《作诗能穷人》中写道“穷通信有命,诗道未可薄。”语足警人也。近来阅读陕西岚皋清末进士谢馨《海月楼诗文杂抄》一书,见其中有论及诗道者,颇有警策后学处。书中《自序》云:“诗以道性情,温柔敦厚蕲不离乎风人之旨而已。呌嚣以为豪,饾饤以夸博,皆诗之病也。”并有论诗二律诗“郊寒岛瘦总孤栖,白俗元轻莫并提。写景要如灯取影,言情恰似镜开迷。风清绣陌双鹂啭,铁蹴层冰万马齐。爱好贪多终是病,要从诗外觅丹梯。”“词客前身是画师,白描高手买胭脂。蔷薇花艳须删刺,菡萏根肥不断丝。景似追逋防兔脱,句当割爱莫狐疑。扁舟镇日无尘扰,只与姬人细解诗。” 这些见解的确不乏新颖独到之处。关于诗道,笔者亦曾有《临江仙●诗道》一词:韵自春秋三百始,滥觞思亦无邪。绵延一脉系诗家。唐风催宋雨,铁板并红牙。道载文心千古事,幽兰不共蓬麻。箫韶逸响震淫蛙。舌簧生浪语,污染杏坛花。此外笔者《论诗》五律亦写道:传承非复古,旧韵续新声。骚雅缘奇变,江河不倒行。今人处今世,我舌言我情。肺腑藏真意,歌而起共鸣。

     十一、明七子”所谓“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思想固然有悖文学创作发展方向和时代要求,但传统诗词求新求变书写现代生活,也要做到新颖而有意趣且不失其雅。诸如科技名词外来词网络流行语政治口号俚语入诗需用得自然贴切和谐优美,须用诗语体现诗意诗味。如聂绀弩《推磨》“百事输人我老牛,惟馀转磨稍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就具有这种效果。又如李子《春节后返工者行囊载梦又匆匆,报站前方入广东。厂在繁灯春海畔,山移长夜快车中。挂怀老幼有残雪,回首乡关是远风。多少团圆手机照,一人看得笑涡红临江仙·今天俺上学了下地回来爹喝酒,娘亲没再嘟囔今天俺是读书郎。拨烟柴火,写字土灰墙。小凳门前端大碗,夕阳红上腮帮。远山更远那南方。俺哥和俺姐,一去一年长。”词中人物形象生动,小说式的情节,白描化的手法,给人留下无比鲜明的艺术形象和美感,诗人借词中人物活动时空及心理变化层层推进情节与情感,让人产生不尽的联想与思绪。没有一点陈腐气息,全是活文字。尽管多用口语,但蕴藉而不失其雅。《随园诗话》道“虽真不雅,庸奴叱咤。”若一味刻意求新求变求尖巧而不求雅求厚,则易流于浅俗油滑,非诗也,诚不可取。

      十二、孙中山先生虽无意为诗人,但并非不知诗。我们从他关于诗歌的片言只语以及为数不多的诗词中可以窥见先生对国粹的态度及艺术修养,兹将先哲有关国诗言论摘录一二,或对当今利益化工具化滥俗化之诗坛有所裨益:

      中国诗之美,逾越各国,如三百篇以逮唐宋名家,有一韵数句,可演为彼千数百言而不尽者。

     或以格律为束缚,不知能者以是益见工巧,至于涂饰无意味,自非好诗,然如“床前明月光”之绝唱,谓妙手偶得则可,惟绝非寻常人能道也。

     今倡为至粗率浅俚之诗,不复求二千余年吾国之粹美,或者人人能诗,而中国已无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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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旺
欣赏妙笔佳作,问候学习
澄心庐主人 回复了 :
回复时间:2022/12/17 10: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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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雅赏,冬安!
回复时间:2022/12/16 13:59:3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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