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诗坛废止断代新韵
                                 陈中寅                
       对于近体诗词的写作,笔者严格坚守古来“平水韵”体系。至于口头吟诗的汉字发音,则完全遵循古来五声的现代调值 (古代调值没法核定故而免谈) 。而微信群内外多年来的拙文拙诗拙言,也都是为了弘扬诗道和弘法吟道。这中间的措辞,或许引发了诗朋吟友的某些误会,故而有必要告白于当下:有人说笔者反对新韵写诗,这话好比盲人摸象,并不准确。其实,我对他人用新韵写诗并未完全反对,但得看准是哪种新韵,现仔细道来:新韵这个概念大得很,从时间范围来看,应该是指清末民初以来的现代声韵,即1913年现代音韵学开创以来的新韵,也即现代汉语新韵,它区别于古韵即“平水韵”体系。
       近读江岚先生《当代诗词的困境与突围》一文,内中谈及单个时代的“断代”新韵,直指《中华通韵》“虽新不正”,割断传统而缺乏入声。虽新不正就是虽新不雅 (“雅者正也”) ,违背了大雅正道。此可谓振聋发聩,启人心智。现代汉语新韵,原本可分两种:一种是包含了入声的五声新韵 (阴阳上去入) ,比较雅致,如:现代音前期的《国音新诗韵》 (五声24个韵类103个韵部,含入声韵8部) ,粉碎“四人帮”以来的《诗韵新编》(五声18个韵类79个韵部,含入声韵8部) 。另一种是裁撤了入声的四声新韵 (阴阳上去) ,比较俗白,如:现代音中期的《中华新韵》(四声18个韵类71个韵部) ,新世纪以来的《中华新韵》(四声14个韵类56个韵部) 和《中华通韵》(四声16个韵类63个韵部) 。与此相适应,新韵写诗也分两种:一种是采用包含了入声的五声新韵来写诗,另一种是采用裁撤了入声的四声新韵来写诗。二者所用的现代韵书,读者可从前述中查出。
       笔者拥护前一种新韵:它坚守了汉字五声,接续了诗国传统,属于“非断代”新韵。用它来写诗或吟诗,既能与古来五音一一配对,又符合现代前期的音韵学,美感而健全。笔者反对后一种新韵:它残缺了汉字五声,隔断了诗国传统,属于“断代”新韵。用它来写诗或吟诗,既不能与古来五音一一配对,又辜负了现代音韵学的前期开创,瘸腿而缺美。正因为反对后一种“断代”新韵,反对没有入声的四声新韵,今年5月上旬,笔者才写下了本文的初稿。将它外发朋友圈与微信群没过多久,便接触到了“对联天地”公众号5月21日文章:《建议在五年内取消平水韵》。读罢,更觉拙文与之形成对垒而没有写错,在古今声韵的看法上体现了自家面目,且有必要进一步完善。
       其实,笔者目前看好的“双轨并行”应该是:古韵作诗填词,就用“平水韵”体系;新韵作诗填词,就用《诗韵新编》。总之,两者都有入声,古今贯通,得其所哉!因为,入声“短促急收”,美感独特,是古代音转为现代音以来,被赵元任大师 (“现代语言学之父”) 率先确定调值的汉字五声之一,牵涉着中华文明的根基和灵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新版和1989年再版的《诗韵新编》,重现了1913年以来的现代共同语汉字五声:阴阳上去入。在诗道传承中,此乃继明代推翻元朝以来又一次拨乱反正,又一次恢复了入声和入声韵!内中,阴平17部,阳平18部,上声18部,去声18部,入声8部,共计五声18韵79部。现代音韵学 (或语言学) 开创一百多年来,这也是目前比较科学的“非断代”新韵,理当引起当代诗坛的仰视和重视。     
       用于写诗的诸多新韵和用于交际交流的普通话,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当下用四声新韵写诗遭到许多人反对,也不是针对普通话,没必要扯到法律层面。清末民初现代音韵学 (或语言学) 发轫以来,要说现代新韵书籍的编撰,民国前期和中期早就出现了。1955年和1958年普通话四声之前,是1932年5月以来的国语四声 (阴阳上去);国语四声之前,是1909年和1913年以来的国语五声 (阴阳上去入) ,都属于现代音韵学 (或语言学) 范畴。因此,民国至当下某些现代新韵著作遭到否定,属于诗界正常的学术论辩和吟界正常的技艺探讨。
       已故学者霍松林曾是新世纪以来四声新韵的倡导者,他早年担任过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助手,难怪撰文宣传新韵时,一度援引于右任先生的只言片语来助力。这就反映出:从现代音韵学 (或语言学) 的演变看问题,没有入声的“断代”新韵,最早源于民国中期1932年5月教育部推出的国语四声。国语四声号称“新国音”,它不同于民国前期的“老国音”即国语五声 (由赵元任于1923年著书确定调值) ,主要是裁撤了入声,是在宣扬国语罗马字的“国罗派”推动下完成的。殊不知,“入声高而短” (见1920年《国音》教材) ,是美感独特的文读音,岂能盲目裁撤?而今回头重新审视,裁撤了入声的国语四声,是对文读音传统的背离和对诗国道统的戕害,有负于现代共同语“意接古今,声齐南北”的开创初心。民国中期1941年编撰和次年出版的《中华新韵》(四声18韵71部) ,就是“新国音”四声的产物。新世纪以来出版的《中华新韵》(四声14韵56部) 和《中华通韵》(四声16韵63部),表面看来是普通话四声的产物,实际上与炒冷饭差不了多少。相比较而言,1942年的《中华新韵》分韵更细,是由语言学家黎锦熙等人编撰的。新世纪以来上述两部新韵,并未超出它的四声模式和影响。
       与今之手头作诗不同,古来长于口头作诗 (即吟诗),讲究乐音美。传统诗词的乐音美,根源于汉字五声 (阴阳上去入) 。从手头作诗这个角度看,阴平阳平都是平声,写诗没必要区分开来。因此,“断代”的四声新韵,实际上等于三声 (平上去) ;而“非断代”的五声新韵,实际上等于四声 (平上去入) 。两相比较,前者处于三声“瘸腿”状态,后者才是真正的四声健全。再从口头作诗 (即吟诗) 这个角度看,如果一个字声 (即字调) 配一个乐音 (史称“一字一音”) ,那么,“断代”的四声就是四个乐音,而“非断代”的五声就是五个乐音。口头作诗 (即吟诗) 若配我国传统音乐的五音 (宫商角徵羽) ,那么,前者的四声没法一一配对,此乃缺美;后者的五声却能一一配对,此乃和谐。基于上述,无论是手头作诗还是口头作诗 (即吟诗),“断代”的四声新韵没有“短促急收”的入声,明显就是瘸腿和缺美!因此,呼唤诗坛废止“断代”新韵,呼唤国级刊物《中华诗词》废止“通韵新韵”栏目,是正当的求美与求全,是为了补救乐音美这个短板。何况,弘扬诗国优秀传统文化,属于党中央的战略决策。
       时至今日,请问“断代”新韵的践行者:像柳宗元《江雪》那样的入声韵佳品和众多专用入声韵的古诗,能用四声新韵再写吗?像《忆秦娥》《满江红》《念奴娇》等一大批独用入声韵的词作,能用四声新韵填写吗?像明清以来保留了入声的南曲 (南散曲) ,目前已在诗国复苏,能用四声新韵撰写吗?至于古来吟诗 (口头作诗和品诗) ,则更少不了入声“短促急收”的乐音美。盛唐元兢的“四声配五音”和晚唐徐景安的“五声对五音”,其吟诗之法皆已复活于当下。包含入声的现代国语 (五声) 这一共同语吟诵法式,也已活跃于传统诗词界和吟诵界。总之,古来五声的阴阳上去入,同古来五音的宫 (简谱1) 商 (简谱2) 角 (简谱3) 徵 (简谱5) 羽 (简谱6) ,两者配对歌吟 (或称吟咏) ,乃诗界和吟界的天然美事。关于这一点,读者诸君可搜看网上相关视频,亦可查看近年黄莽先生的公众号文章:《诗词音律及五行对应表》。
       古人今人的探艺实践一再表明:诗词的乐音美非常重要!对此,四声新韵 (阴阳上去) 基本上没法胜任,怎么也摆脱不了“五音不全”的尴尬。举个实例,唐代王湾的诗句“海日生残夜”,按古韵体系和“非断代”的五声新韵,声调依次为:上入阴阳去。该句五声俱全,歌吟时,依次可配古来五音:海5 (中音徵) 日3 (中音短音急音角) 生2 (中音商) 残1 (中音长音宫) 夜⑥ (低音羽) 。如此歌吟,乐音丰富,听来颇具美感。若按“断代”的四声新韵,声调则为:上去阴阳去。歌吟时五声缺一,只有阴阳上去四个声调,依次配不了古来五音。也就是说,由于缺乏入声这个中音短音急音,导致五音中的角这个美感独特的乐音没法配对。正是由于以上种种缺陷,“断代”的四声新韵确实没有继续通行的必要。如果放任它继续通关行世甚至演变为潮流,那么,原本生意盎然的诗坛、词苑和曲林,在瘸腿和缺美的褪变之中,势必转向萎缩和肃杀!终有一天,我们这一代人对诗国文化的失责和问责,将会提上历史日程。
       去年秋天,习总书记《加快建设文化强国》的讲话提到:“文化强国建设仍存在不少短板和不足,必须高度重视,认真研究解决。”目前的《中华新韵》和《中华通韵》,正与古之“平水韵”体系双轨并行。听起来,“双轨并行”的宣讲和做法似乎不错。但,如前所述,“断代”的四声新韵只等于平上去三声而“瘸腿和缺美”,明显就是当下诗坛的“短板和不足”。 有鉴于此,即便是提倡新韵作诗 (手头作诗和口头作诗),窃以为采用“非断代”的五声新韵才更加稳妥,更具乐音美!显而易见,当下的新韵作诗,《诗韵新编》才是首选韵书。至于古韵作诗用“平水韵”,则四声 (平上去入,晚唐北宋以来平分阴阳) 的乐音美感自不待言。
       再说,四声新韵的倡导者们往往将毛伟人的诗词创作视为现当代典范。然而,毛诗与毛词,却始终坚守传统的入声和入声韵。作为政治家诗人,他坚信旧体诗词“一万年也打不倒”,故而才会这般践行,这般维护古来四声 (平上去入) 和“非断代”五声 (阴阳上去入) 这个优良传统吧。据此而言之,还有必要推行“断代”的四声新韵吗?当代诗词创作,内容上继雅开新,形式上法古守正,何乐而不为?行文到此,意觉未尽,乃将近稿论诗 (词) 绝句二首附尾 (韵取平水八庚和五歌) :
                  嗟叹于四声新韵写诗                 
       入声裁后等三声,美逊诗唐瘸腿行。
       江雪钓寒终羡柳,可怜新韵莫相赓。
                  题古韵今韵双轨并行                  
       诗超欧美古今歌,平水功高感戴多。
       断代新声休说好,谁能雅赋忆秦娥。
                   
                       (2025年孟夏初稿仲秋新订)
[作者介绍]
       陈中寅,字孟晨,湖南祁东人。雁城退休教师,高级职称。1977级本科,新中国实行学位制以来首批历史学学士。诗词写家,吟诵研习者,有专集《待笛轩吟稿》和专著《诗国吟诵存谱》行世。吟诵法式复古开新,计有:国语五声吟诵(民初以来),四声配五音吟诵(盛唐以来),文人昆腔吟诵(明朝以来),湘南祁语吟诵(古今),普通话四声吟诵(现今)。个人吟诵作品,可搜看微信视频号,百度查“国诗吟诵馆”亦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