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咏怀
蒋振惠
百年风雨蚀铜驼,赤子襟怀逐逝波。
雪溅虎门销戟怒,潮吞龙穴枕戈多。
珠还南海星垂斗,璧合中天月印河。
灯火重楼连浩宇,紫荆花下听弦歌。
百年风尘,蚀尽了铜驼筋骨,赤子襟怀,终究随逝水而去。这首《香江咏怀》里,每一笔都似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诉说着沧桑与重光。香港,这枚被时间与命运反复煅打的明珠,其百年身世浓缩于方寸诗句间,字字浸透历史的沉重与新生光芒。
“百年风雨蚀铜驼”,一句便如青铜器上斑驳的铜绿。“铜驼”之典,向来是王朝兴衰的象征。风雨百年,非为寻常自然之力,而指历史长河中的风霜雪雨、巨浪狂涛。一个“蚀”字,如滴水穿石之绵延力,无声却侵蚀着根基,暗喻殖民岁月缓慢销铄着民族的肌理。那铜驼在风雨中渐渐模糊了轮廓,恰如一个民族在时间中历经磨难与重塑,却终未被磨灭灵魂的根基。
“赤子襟怀逐逝波”一句,赤子之心如明珠沉浮于逝水之波。逝波,既是眼前奔流不息的香江,更是历史奔腾向前的长河。赤子之心追随着这永恒奔流的河,未曾停息,也未曾沉沦,似明珠在潮汐间隐现,在历史的长波中浮沉,却始终未曾被吞没,最终化为香江不息的灯火。
“雪溅虎门销戟怒,潮吞龙穴枕戈多”二句,字字如钢似铁,铿锵作响。虎门销烟之怒焰,犹在历史深处灼灼燃烧,映照民族不屈的意志;龙穴要塞枕戈待旦的烽烟,亦在珠江口波涛中若隐若现。水火意象在此交织,雪白浪花是怒火的化身,汹涌潮水裹挟着枕戈待旦的英魂。“枕戈多”三字,凝缩了漫长岁月里多少无言的等待、无休的警惕。香港身世里,那销戟的壮怀与枕戈的坚忍,早已融入岛屿血脉深处。
颈联“珠还南海星垂斗,璧合中天月印河”如云开雾散,豁然开朗。“珠还”之典,源自合浦珠还,喻宝贵之物的失而复得,在此指向香港回归的盛事。南海之上,明珠重归故土,如同星辰垂落于北斗之侧,光华交映。而“璧合中天”,如完璧高悬于天宇中央,清辉朗照,月光倒映于香江之上。星斗与明月,天空与河流,宏阔的意象编织出天地一体的和谐画卷,昭示着主权复归的圆满与庄严。月影印入河水,恰如主权之印深深嵌入这片土地。
“灯火重楼连浩宇”,现代香江的璀璨夜景扑面而来。昔日灯火星星点点,今日已化作不夜的星河,与浩渺天宇相接。重楼灯火,已非孤岛独明,而是融入无垠宇宙。杜甫曾慨叹“星垂平野阔”,此际香港的灯火亦如星辰般垂落,却非映照荒寂平野,而是连缀起一座现代都市与浩瀚天穹,宣告着这座城的归属与新生。灯火如新生的星群,点亮了南海之滨,也点亮了民族复兴的版图一角。
终曲“紫荆花下听弦歌”,余韵悠长,将千钧历史化为绕指柔。紫荆花,香港的嘉木与象征,其花瓣如心,簇拥绽放。此刻,烽烟散尽,繁花深处,流淌的是和平的弦歌。《礼记》言“弦歌之声不绝”,这弦歌正是治世安宁的雅乐,文明赓续的清音。在紫荆花影摇曳之下,听弦歌不辍,是历经劫波后的从容,是“逝波”之上赤子之心的最终安顿——如同明珠经过潮汐反复冲刷,终在宁静的港湾中映照出明月清辉。
当紫荆花在风中簌簌而下,轻覆于不息的弦歌之上,香港的百年沧桑终于凝定成花雨般的诗行。这枚南海明珠,曾随逝波沉浮,终在星垂月印的朗照里寻得归处。历史之铜驼虽被蚀刻,却因赤子的襟怀而在时间之河中熠然不朽。
香江之水日夜奔流,将往昔的戟怒戈鸣淘洗成今日的弦歌雅意。紫荆花影中,一个民族的尊严与一座城市的魂魄,在灯火连接浩宇的壮阔里,完成了对历史最深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