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女诗人不同的社会地位和身世对诗的影响
--现代正在创造最辉煌女性诗人历史
雷海基
诗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又是作者发出的声音,不同社会地位,不同身世的诗人,会对社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其诗会呈现不同的风韵。这种区别在古今女诗人中尤其明显。因为古今女诗人社会地位差别巨大,导致个人身世明显不同。
现代女性与古代女性相比,基于社会地位的提升,正在创造女诗人最辉煌的历史。
为便于比较,各选古今五名女诗人的情况加于分析。古代,选唐朝四大女诗人薛涛、李冶、鱼玄机、刘采春和宋朝李清照。现代,叶嘉莹、宋彩霞、包德珍、韩倚云、夏爱菊。
在“三从四德”一夫多妻的古代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古代这五位女诗人身世忧伤多于欢乐,孤独多于团聚。
唐代四女极有才情,薛涛、李冶、鱼玄机三位后来却都做了道士。只刘采春结了婚,但她离开丈夫后与元稹同居八年,被元稹抛弃后最终投湖自尽(也有说她改名换姓隐居,孤独度过余生)。李冶被李适下令乱棒打死,未得善终。鱼玄机出身低下,十六岁时嫁李亿作妾,后被李亿抛弃。因杀侍婢,为京兆尹温璋处死,只活了二十六岁。薛涛父亲是地方官,她十四时父亲便去世,从此家道沦落,为了生计,以歌伎的身份出入幕府官使之中,凭出色才华有人举荐,因其是女性未成。虽活了64岁,但终生未嫁,晚年当道士,闭门不出。李清照出生官宦家庭,结了两次婚,后半生四处奔波流离,第一任丈夫去世早,受第二任丈夫打骂虐待。坐过牢,独身生活二十多年,71岁时在悲凉中去世。
这五人只有刘采春年轻时演戏唱曲算是曾经有一份职业,其余四人皆无职业,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她们既缺乏家庭温暖爱情幸福,又没有生活保障。这一切都源于封建社会妇女地位低下。
现代五位女诗人,韩倚云年43岁,尚在大学副教授职位,其余四人退休前都有固定的职业,稳定的经济收入。叶嘉莹多所大学教授,包德珍会计师,宋彩霞公司办公室主任,夏爱菊经济师、银行办公室副主任。
她们退休后均继续活跃于诗坛。包德珍,海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等多家单位诗词导师。宋彩霞,山东省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副主编。夏爱菊,香港诗词学会副会长、《漱玉》诗刊主编。韩倚云北京诗词学会副会长。叶嘉莹年已96岁,曾任海外多家大学教授,并受聘于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名誉研究员。65岁退休后,继续研究、创作、教学,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获2015-2016年度“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95岁时获南开大学教育教学终身成就奖。是世界知名的汉学大家,被称为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灯人,诗词研究的一代宗师。
现代这五位与古代五位比,无论社会地位,人生际遇,获得成就,都有着巨大优势,固然与现代这五位女士的努力有关,更主要取决于社会的变革,社会主义的新社会取代了封建主义的旧社会,新社会女子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力和地位,再加上新中国建设飞速发展,经济、文化、生活水平大幅提升,她们生活得充实、幸福,有尊严,人生充满阳光。正如宋彩霞在《宋彩霞作品集自序》中写到:“我可以骄傲地告诉您,我享受了阳光,享受了风景,享受了诗意生活最真实的体会,一份进退自如的从容。”
这些差别不可避免也会反映到作品中来,会影响她们的诗词生活。现代这五位与古代五位比较,既有相同点,又存在明显的差异。
相同点是,她们都有才华,热爱诗,题材以爱情和悲喜比较多,风格上都以婉约、细腻见长。但社会地位和人生遭遇的差别更造成了不同的情调和风格,以及影响力。主要的不同在以下几点:
由悲愁为主变为欢快为主。古代多写悲愁,《全唐诗》收录了刘采春六首《曲》,皆悲愁伤感。如,“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这《曲》又名《望夫歌》,情调悲伤哀怨,所以元稹在《赠刘采春》一诗中说她“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李冶《得阎伯钧书》“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其最有名的《八至》诗结句是“至亲至疏夫妻。”薛涛《风》“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林梢鸣淅沥,松径夜凄清。”其情调亦皆如此。李清照更典型,《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是古今经典的悲伤诗。
现代女诗人则多为欢快之作。如夏爱菊《【正宫·合欢曲】春游》“蝶纷飞,鸟纷飞,鱼戏清溪动翠微。丽日照人人照景,清风送我看花回。”韩倚云《无题》“严寒极至转温和,更有西风卷雪多。之后三天为圣诞,儿童也作大年过。”包德珍《七仙岭温泉有作》“揉耳清风真快哉,驰行百里不须猜。只因期拜仙人面,好问何时下界来?”宋彩霞1978年结束因母亲“右派”影响的乡下生活,回城安排了工作,作《满江红》,开篇即“物换新装,今喜见,花蕾绽开。天破雾,神州清爽,豪气萦怀。”要“趁春潮,戴月种兰芝,和露栽。”
这些诗无不透着自在、轻松、欢乐。
由情绪怨恨到性情爽朗。古代五人怀才不遇,有志难酬,这些恨情怨绪都不免见于诗中。如薛涛《镜离台》这样写道:“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鱼玄机《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更直白:“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李清照《声声慢》是压抑和愁情的典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等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现代的则不同,如宋彩霞《临江仙·威海至京华车中作》“我借长风临北海,今番高梦昆仑。人间天上觅诗魂。眼前千叠浪,岭外几星辰。 莫问红尘多少路,可怜凡骨凡身。春花谢了又秋晨。来时如梦令,去是画堂春。”韩倚云《乘机有感》“天风伴我行,眉月邀君饮。闲卧白云边,星河作衾枕。”包德珍“慢言已敛风怀泪,休管频生雪鬓纹。不负朝霞千万里,胸怀好梦出尘氛。”(《清晨杂感》)夏爱菊《【正宫●叨叨令】黄梅县仃前柴下桔园摘桔子》“桔摊土屋居农户,路边翠岭栽金树,竹篮铁剪撩情趣,白花黄果生诗句。好爽呀也么哥,好爽呀也么哥,我今装满诗囊去。”
作者爽朗、愉悦的性情皆洋溢字里行间。
由婉约为主到婉约豪放兼具。古代诗多绵柔委婉,如鱼玄机《折杨柳》“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刘采春《望夫曲》“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借问东园柳,枯来得几年。自无枝叶分,莫恐太阳偏。”李清照号称婉约派代表,可见其诗风,如“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
现代在婉约时不乏雄健之气,如宋彩霞,周笃文评价其诗“能较好地汲取古典诗词的精华,继承那种顶天立地的精神和浩然正气”。雷海基评其诗“莫看女儿身,犹有豪雄气”。韩倚云常有雄健之作,如《初着戎装由乌鲁木齐返京作》“直上白云平步飞,戎装初试展军威。今宵我在天山上,星斗万千听指挥。”包德珍亦时有豪迈诗句,如“何日浮槎观玉宇,行云为我绘沧桑。”(《秋吟》)。叶嘉莹75岁时作《浣溪沙》“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耄耋老人依然“心不死”“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雄心可鉴。
由小我悲欢到大我的家国情怀。刘采春六首《曲》都是写女人的爱情。薛涛、李清照偶有抒写家国情怀的,多为个人悲情愁苦。李冶性格豪放,今存十余首,多赠人及遣怀之作,书写怨情,如《春闺怨》“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都抒个人愁情。
现代则常见家国情怀的大我,如韩倚云《题自写<江南春图>》“雨调青绿净嚣尘,洒向江南又一春。自信山河能解意,风光偏爱种田人。”宋彩霞《南乡子·马江海战感赋之一》“拍案怒盈腔,鳞甲横飞国有殇。鸥鹭不知人事改,迷茫,多少沧溟翅带霜。 无语对洪荒,冷月无声照岸长。大雁已经南北去,苍黄,寸寸江河寸寸伤。”作者重温马江海战之殇,发出“寸寸江河寸寸伤”的呼喊。包德珍“心存五岳深磨砚,月入三江静煮茶。忆向来程聊一笑,东西南北数尘沙。”(《天涯客怀》)“徜徉商海心何去,云鹤飘摇处处家”(《春韵》)夏爱菊干脆直言:“让我的笔由我心驾驭。大写于国,小写于家,有笑有歌有哭。今时事,今时人,今时语。”(《自由曲●拟编一本自度曲》)50岁的叶嘉莹旅居国外二十多年后重回祖国大陆的时刻,写下长诗《祖国行》表达自己心情:“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祖国新生廿五年,比似儿童甫及肩,已看头角峥嵘出,更祝前程稳着鞭。”皆眼观天地,胸怀天下,情系家国。
由即兴创作到以诗词为事业。古代是即兴赋诗,写自己的生活感受,创作的诗词数量也不多。现代这五位创作诗词数量皆以千计,出版了多部个人诗集,更把诗当自己的事业,她们担任国家、地区诗词组织领导,参与诗词活动的组织工作,编辑诗刊,辅导学生,传授知识,在地区甚至全国诗词活动中发挥骨干作用,有着重要影响力,受到诗词界的尊重。这些是古代女诗人无法比的。
古今女诗人的这种差异,其背后的根本原因是所处社会不同,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给了女性良好的教育,有尊严的地位,广阔的人生舞台。女性广泛参与现实生活,积极投入社会建设,视野高远,襟怀开阔,题材、诗风自然与古代女性不同。
清代沈德潜说过:“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我们有理由相信,现代女诗人由于社会地位提升,投身于社会生活,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她们完全可以创作出许多积极向上,阳光美好的诗篇。当代有着历史上最多的女诗人,创作了历史上最多的诗词,其诗歌成就已经超越历史任何时代,正在创造中华女诗人最辉煌的历史。
2020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