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诗是燕京诗派的一张各片

雷海基

京味诗是燕京诗派的一张各片吗？当然是。

燕京诗派是个地域概念，其诗展现多种风格，有豪放，也有婉约。无论豪放婉约并不为燕京地域独家享有。而京味则是独一份。

京味诗，有如京味小说，京味戏曲，京味影视剧，京味相声，是燕京地区文化艺术独具的风格特点，即明快风趣，明快的语言中透着幽默风趣。是由北京政治，文化，尤其是语言影响下形成的。真正形成这个风格在金元时期，尤以元曲为代表。后由元曲影响到诗。至清代，燕京诗人袁枚提出性灵说，反对以学问为诗。主张“诗写性灵”，用通俗平易的语言，抒写自己的性情，追求新奇和风趣。他率先创作，仿效模仿者渐多。诗写性灵便幽默，出风趣。清代以来诗用元曲的笔法渐多，出现了诗的一个创作高潮，故有“清诗胜于宋”的说法。

京味诗的定位，既与京味文化艺术风格一致，又在全国独树一帜，具有北京文化的共同性，又有北京诗风格的独特性，易获得人们认可。

之所以说是京味诗是燕京诗派的一张各片，是因为历代不少燕京诗人是靠京味诗赢得读者，博取盛名的。

明快风趣的京味诗，最先有影响的一首是燕人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诗语言明快，又带着谜语般的风趣。

金代著名诗人赵秉文（翰林学士）【青杏儿·风雨替花愁】“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这首曲如道白一般，语言流利，通俗易懂，又不流于俗白。透着轻松愉悦的风趣。

元代最负盛名的当属燕人马致远，其实他是以京味诗立足的。如

【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有语言的风趣，前两句全是名词排列，且对仗。又如【蟾宫曲·叹世】

东篱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后渔歌。严子陵他应笑我，孟光台我待学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风波。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又如【拨不断·菊花开】

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在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哎，楚三闾休怪！

  这两首均充满幽默风趣，京味十足。

被称明曲第一人的冯维敏（曾任保定府涞水知县）【清江引·八不用】其一“乌纱帽满京城日日抢，全不在贤愚上。新人换旧人，后浪催前浪，谁是谁非不用讲”。用调侃语言揭露官场用人的腐败现象。

明代薛论道（河北定兴人，神枢参将加副将）【吊战场】“拥旌麾鳞鳞队队，度胡天昏昏昧昧。战场一吊，多少征人泪？英魄归未归，黄泉谁是谁？森森白骨，塞月常常会；冢冢碛堆，朔风日日吹。云迷，惊沙带雪飞；风催，人随战角悲。”军旅题材之作一般严词正理显雄壮之气。这首用的两个问句也有豪气，但连用自对词语“归未归”“谁是谁”，重字“鳞鳞队队”“昏昏昧昧”，“森森”“常常”“冢冢”“日日”，又带着风趣。

乾隆四年（1739年）进士袁枚，授翰林院庶吉士。也创作这类诗，如他的【次日雾更大】“连宵骆背锦模糊，写出洪荒一幅图。此际群仙高处看，可知下界有人无？”一句“群仙高处看”就风趣十足。【春风】“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有人评：一句“春风如贵客”，就足以让这首诗名垂千古。

清代纳兰性德，康熙大帝的卫士长，倍受文人推崇的大诗人，他的诗虽然文气有点重，但也不失京味，如【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诗带着自我调侃意味。又如【蝶恋花·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以诗化口语写成，明快清丽，三个问句亦显情趣。

曾任清朝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和礼部主事等官职的龚自珍，有一首列入课本的名作【己亥杂诗·其二百二十】：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敢于“劝天公重抖擞”，是在天子身边，皇城里的人才有的自高和傲气。

近现代，燕京地区在诗界有较大影响的诗人，差不多都有这种风味，最典型的是聂绀弩，他的诗被称为“聂绀弩体”，其实就是京味的风趣幽默。如他的《反省时作》“只道生虚五十载，谁知咎犯百千桩。伸长八尺灵官殿，大喝一声白虎堂。天若有头砍当怕，地虽无底揭也慌。何人万缕青丝发，不为昭关一夜霜。”不但情趣洋溢，还有语趣，八句用了六个数字，如果算上有、无，句句有数字。

还如《削土豆伤手》“豆上无坑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诙谐的诗句中有数个政治术语，写削土豆也不离政治生活。

湖北省成立了聂绀弩基金会，每两年以基金会名义评选优秀诗人、诗作，举办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在海内外有着相当大的影响。这就是聂绀弩京味诗的魅力。

所谓京味诗，并不是燕京地区的诗都是明快风趣风格的诗，京派诗人写的诗都是京味的。不过是燕京派诗风格的其中一种，却是最能代表燕京派诗的。明快风趣的京味诗，可以豪放，也可以婉约，互相并不排斥。即，豪放诗、婉约诗也可以写得明快风趣，如久居北京的

毛泽东1965年五月写的词【念奴娇·鸟儿问答】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这首词笔力雄健，大气磅礴，但语言明快，有很强的风趣和幽默感。可以算是地道的京味诗。

老舍的《茶馆》等京味戏剧，他和刘心武、王朔等的京味小说，侯宝林的京味相声，当代大家熟悉的《我爱我家》《北京人在纽约》等影视剧，也以京味闻名于世。京味已经成了一张响亮的名片。

从以上例子可见，以元曲为代表的带着京片子语言风格的诗，实际上已经被社会认可和喜爱，有着广泛的影响，中国诗歌史，甚至中国文学史都对元曲，以及京味诗人作了大幅文字记述，只不过我们诗界没有充分认识到，也没有打出这张名片。

所谓京味诗，这个诗是广义的诗歌之义，包括诗、词、曲等。

京味诗语言明快，幽默风趣特点，不仅是燕京地区语言、文化发展的结果，也合符历史发展的趋势。京味诗更接地气，更适应诗向大众化、网络化、生活化、情绪性、娱乐性、非功利性发展的趋势

我们在研究燕京诗派的时候，应该花一定的精力关注最具燕京地域特色的京味诗。因为，这既合符京味文化、京味语言，又具有鲜明的风格，鲜明的语言风格和诗韵风格。谈燕京诗派，没有比京味更合适，更亮丽的名片了。

2021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