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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思蓄愤文附质 诗者持之质待文 [诗论]

吴神保     发布时间: 2025/8/10 16:5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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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质观

志思蓄愤文附质   诗者持之质待文

——从瞿茂松诗作看中华传统文论之文质观

 

 

瞿茂松,安化大山里走出来的打工者诗人。常年尘世打拼,于生活中洞察世相,于磨砺中体悟人生,笔下遂多脍炙人口之诗篇。

余幼承庭训,初读《论语》,夫子文质彬彬,而后君子”之训萦绕于心。后习《中国文学批评史》,知刘勰诸先贤已将“文质彬彬”之伦理圭臬,化作文苑衡裁之准绳。老来赋闲,耽于诗书,日夕涵泳于古今佳作间。每读瞿茂松等当代诗人上乘之作,辄衷心叹赏:此非彦和所谓“文质彬彬”之今世典范欤?乃不揣谫陋,略陈管见,以就正于方家。

 

夫子倡言文质彬彬”,原指君子“举止端雅,丰采温润,内外兼修”之德行风仪。其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质朴过甚则显粗鄙,文采过盛则流虚浮)。移诸文学品评,则求作品“情志昭晰,文采斐然”,强调文与质相倚相生,即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文心雕龙·明诗》)。人生而有情,触物兴怀,发而为诗。故为诗之本,首在情志充盈,意在笔先。瞿茂松先生诗作,恒以敏锐之眼捕捉打工生涯之刹那感悟,状写底层众生之生存实相。其取材新颖接地,故能铸就其诗特有之精神风骨。

试看《路边摊》:烟雨长街望往还,了无悲喜度时艰。豆浆一份饼三个,扫码匆匆赶早班。”诗中底层劳动者身荷生活重负之麻木、匆遽与坚韧,跃然纸上。

再观《水族箱》:鼓风吹浪恣婪酣,饵料晨昏撒二三。造物有时还似我,一挥妙化海深蓝。”假“水族箱”之狭仄天地,寄寓对生存境遇、自由渴望乃至命运荒诞之深沉哲思。

《午后》诗云:明橱卡座慢时光,野菊一枝书卷香。绝爱人间烟火味,咖啡虽苦不加糖。”生计奔波愈苦,愈珍视“午后”须臾之静谧,于尘嚣中寻觅诗意本真。

诗人慧心独具,于现实生活的激烈竞争中洞察玄机。如《观乒乓球赛有感》:劈长摆短切搓抽,推挡难为决胜筹。悟得兵家奇正法,险中须打擦边球。”虽处困顿,锐意进取之心未泯。

观此数诗,或聚焦都市常人生存百态(《路边摊》之艰辛),或捕捉生活刹那之哲思(《午后》之闲适、《水族箱》之隐喻、《乒乓》之智术),或多视角体察底层困境,其精神风骨多元并陈:有的闲适恬淡(《午后》)、有的沉郁坚韧(《路边摊》)、有的哲思内省(《水族箱》)、有的机敏通脱(《观乒乓球赛有感》)。

 

“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文心雕龙·诠赋》)。情因物感而显明雅之旨,物经情熔乃具精巧之辞。瞿诗深谙此道。如《路边摊》“烟雨长街望往还”、“扫码匆匆赶早班”,《水族箱》鼓风吹浪”、“饵料晨昏撒二三”,《观乒乓球赛有感》“劈长摆短切搓抽”、“推挡”、“擦边球”,及《午后》明橱卡座慢时光,野菊一枝书卷香”诸句,纯以白描勾勒,而时代气息与现实质感沛然。“了无悲喜度时艰”(《路边摊》)凝练沉重,尽显生活重压;“恣婪酣”、“妙化”(《水族箱》)置“狭仄水箱”与“海深蓝”于强烈张力之中;“险中须打擦边球”(《观乒乓球赛有感》)一语双关,暗喻竞争法则与生存智慧;“咖啡虽苦不加糖”(《午后》)点破生活本味,透出从容自适之人生况味。

 

《文心雕龙·定势》有云:“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瞿诗之妙,在于将现实物象所触发之主观哲思,付以丰富生动、质朴晓畅之口语化表达。其言质而意远,其辞俗而韵长。读之朗朗上口,思之余味隽永,诚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得自然之趣也。故其诗堪称篇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文心雕龙·征圣》),深契“文质相称”之旨。

如《午后》诗中安闲恬淡之生活情致,与清新自然之语言风格浑然一体;

《路边摊》沉郁坚韧之情志,与冷峻简劲之写实画面密合无间,极具时代印记之扫码匆匆”精准烘托“赶早班”之匆忙与“度时艰”之主题;

《水族箱》“鼓风吹浪恣婪酣,饵料晨昏撒二三”之自嘲(以箱鱼喻己),反衬“造物有时还似我,一挥妙化海深蓝”之虚妄,含蓄深沉地吐露对海深蓝”般自由可望不可即之无奈。传统比兴之法,于此运用臻于化境;

《观乒乓球赛有感》则从具象竞技中抽象演绎生存智慧,险中须打擦边球”警策点题,由实入虚,升华主题,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真可谓“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志”(《文心雕龙·辨骚》),想象驰骋而不离真情,辞采焕然而无涉浮靡。

 

昔东坡《与子由书》中评陶渊明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谓其诗外朴而内秀,形瘦而神丰。以此移评瞿茂松诗,亦颇中肯。观其《重到某工地》:“五牌剥落一图存,水积坑洼草到门。惆怅高楼不封顶,围墙裂处拭苔痕。”写烂尾楼之荒芜苔痕,暗讽资本遁逃之后果,通篇口语白描,勾勒冷寂意象(“五牌剥落”、“水积坑洼”、“草到门”、“围墙裂处”),情思含蓄沉郁,无一字浮华矫饰。恰似陶诗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归园田居·其四》),同以极简白描,随意点染,而蕴藉遥深。

瞿诗《门》写年关避债:“百尺楼成避债台,门铃急响杂喧豗。年关突访非佳客,猫眼窥人久不开。”状债主临门之窘迫与惊惶,化百尺楼”为“避债台”,比喻精切,用典无痕。语言凝练,场景如生。“急响”、“杂喧豗”、“突访”、“窥”等词精准传神,直抵人物心底,悉为诗情张本。此与陶诗“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以简淡口语白描饥寒交迫之境,可谓异代同悲,异曲同工。而瞿诗的价值,正在于从打工者视角重构“文质观”,使古典文论获得当代平民性转化。

 

为诗为文,若能皆如瞿茂松取材生活、效法前贤,恪守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文心雕龙·情采》)之则,而又推陈出新,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断章之功,于斯盛矣”(《文心雕龙· 总术》)。当代诗坛践行传统文质观自可面貌日新。

 

 

2025年8月10日于银城筇竹斋

注释:(题解):1)“志思蓄愤”,出自刘勰《文心雕龙·情采》,原文为“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该句是刘勰对《诗经》创作动机的总结,认为诗人因内心积蓄愤懑之情,通过诗歌抒发性情以达到讽喻现实的目的‌。“志思”指心怀志向与思考,“蓄愤”即郁积的怨愤或情感‌;整体强调文学创作源于作者内心的情感积淀,尤其是对社会现实的不满或批判‌。

2)“诗之持也”,出自《文心雕龙·明诗》篇,原文为:“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持”意为扶持、持守。诗需“持人性情”,即通过诗歌矫正、陶冶人的情性,使其符合儒家伦理规范。既引导创作者与读者情感向“无邪”发展,避免过度或偏激。又继承《诗经》“风以动之,教以化之”的传统,主张文学应承担教化责任。
“诗之持也”,与“志思蓄愤”形成张力:前者侧重情感抒发,后者注重情感规范,共同构成刘勰“情志统一”的诗学体系。

3)“文附质,质待文”出自《文心雕龙·情采》:“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刘勰通过自然现象(水波依附于水、花朵生长于树木)和动物特征(虎豹皮毛的花纹、犀牛皮需丹漆染色)的比喻,论证文学作品内容(质)与形式(文)的辩证关系。
‌“文附质”‌:形式(文)必须依附于内容(质)存在。如水波(文)需以水(质)为载体,文学形式需服务于内容表达。‌“质待文”‌:内容(质)依赖形式(文)得以彰显。如虎豹若无花纹则与犬羊无异,思想情感需通过艺术形式呈现。反对“文胜质”的浮华或“质胜文”的粗陋,主张“文不灭质,博不溺心”的平衡(《情采》篇)。与《情采》篇中“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相呼应,形成“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哺内容”的完整逻辑链。刘勰通过“文附质,质待文”的命题,既完成了对儒家文质观的创造性转化,也为中国文学批评确立了内容与形式辩证统一的核心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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