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小李大抵是个热忱亲切的青年,老王也总还带着几分泥土的质朴气息。但后来,他们被提拔了,便渐渐变了模样。昔日并肩的友人,如今竟难得见上一面;往昔熟悉的群众,如今亦难以近身。他们身上,仿佛披上了一件看不见的官袍,举手投足间,悄然生出一重无形的藩篱来。
这些变了的人,脸上常挂着一种矜持的微笑。它似有似无,如同薄雾笼罩下的山峦,模糊而遥远,令人捉摸不透。更有人喜欢端坐于阔大的办公桌后,隔了厚厚一层玻璃,隔着层层叠叠的汇报者,隔着距离,审视着外面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世界。偶有故旧或群众侥幸进来,他们也不过是点点头,或从鼻孔里轻轻“嗯”一声,眼睛却始终不离桌上文件,或电脑荧幕。那眼神飘忽着,似在看人,又似在审视着别处,总透着些疏离与淡漠,仿佛生怕沾染了烟火气。
最令人心寒的,是那习以为常的“变脸”功夫。对待上级,自然是满面春风,每一寸笑容都精心熨烫过,话语里也堆砌着谦恭的蜜糖;可一旦转过脸去,对着寻常百姓或昔日旧交,那春风便骤然收尽,脸上浮出一层公事公办的霜色来。仿佛顷刻间换了个人,嘴角往下一沉,声音也冷硬起来。那副官腔官调,如同铁板一块,任你怎样说笑寒暄,也撞不出半点温情与共鸣。
更令人费解的是,有时分明举手之劳,分内之事,他们却偏要绕上几个弯子。或言“研究研究”,或道“按程序办”,或干脆推给“别的部门”,总之,那点本可以即刻通融的便利,便如指缝间的细沙,在种种理由的搓揉中,悄然流失殆尽。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显出“官”的威仪与身份,不足以让来人明白,今日之“李主任”、“王局长”,再不是当年那个能与你勾肩搭背、说掏心窝子话的人了。
他们大概自以为“层次”不同了,便连带着灵魂也须漂洗一番,洗去那点烟火气与泥土味,才配得上如今的位置。殊不知,这层层叠叠的架子,早已将他们高高悬起,悬离了滋养其身的土地,悬离了血肉相连的众生。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端坐高台之上、遗忘了来路的“官”,他们的舟楫,又能安稳地漂浮多久呢?那身看不见的官服,加在身上,竟如同裹了一层透明的茧壳,看似光鲜,实则隔绝了人情的温度,也隔绝了地气的滋养。
如今,他们再也不是群众眼中的“小李”、“老王”,而成了端坐于衙门深处的“某长”、“某主任”。那副架子,端得十足,恰如庙门口的石狮子,威严是威严了,却终究是冰冷坚硬的石头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