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诗学中的吟诵“绝学”
诗国吟诵前沿笔谈(新五则)
陈中寅
国语五声乃现今吟坛共同语
古来平水韵作诗与当下新韵、通韵作诗,对等提法的“古四声”与“今四声”尚须斟酌。如果不讲口头作诗,而只讲手头作诗,那么,“古四声”只能对“今三声”(阴平阳平没必要区分开来)。如果回到传统,讲口头作诗和读诗的话,那么,精准的提法应为:“古来五声”对“现今四声”。古来汉字五声,民国以来则为国语五声 (阴阳上去入),此乃现今吟坛共同语。
所谓口头作诗和读诗,也就是原初意义上的古来吟诵。关于吟诵,2005年第5版以来的《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为:吟咏诵读。这比某些吟诵文章与吟诵著作的解释简单明白多了。时人谈吟诵,大多注重方言(地方语)。笔者谈吟诵,一直力推国语(共同语)。国语听得懂,无局限。方言听不懂,有局限。(课堂内外,学生听不懂老师的方言,明显会影响中考和高考成绩)
完整地说,我之力倡共同语吟诵,排在首位的是100多年来的国语五声吟诵。其次,才是60多年来的普通话四声吟诵。从历史传承与变异来审视,国语五声与普通话四声是何关系?答曰:爷孙关系!国语五声是爷,国语四声是儿,普通话四声是孙。一百多年前的国语五声,1932年去掉入声变为国语四声,1955年和1958年最终改为普通话四声。对此,今人大多不明就里。甚至,有吟诵者错误地认为:现代以来的汉语,只有各地的方言才有入声。
话题扯到这个份上,国人应该明白了:百年以来的国语五声,是跨越教育体制内外的现今共同语。诗文置于案头而用共同语吟诵之,大家都能听懂,谁也别想脱离汉字五声(阴阳上去入),永远别想!而这,应该是民国以来的百年传统,也是当下实际运用的全民需要,更是传统吟坛作诗读诗的首选。
我国“现代语言学之父”和音乐家赵元任留下了一句名言:“吟唱(亦称吟咏)完全取决于声调”。因此,共同语吟咏完全取决于国语的五个声调 (调值由赵元任于1923年确定)。当前吟咏音乐的研究团队与个人,如果不按照国语五声对等取音(高咏之乐音)和对应取音(低吟之乐音),那就只能是水中捞月而“瞎哼哼”!至于共同语吟诵(吟指吟咏,诵指诵读),由于加进了诵读而稍有区别,故而赵大师很有分寸地留下了另一句名言:“吟诵基本上取决于声调”。
用国语五声读诗,读出入声来!用国语五声吟诗,吟出入声来!这是喜爱吟诵的国人必须要做的。读即诵读(高诵低读或朗诵微读),吟即吟咏(低吟高咏或微吟朗咏)。一句话,诵读和吟咏,有必要突破时下教育体制的局限,贵用国语五声!国语汉字五声,最佳文本为“风鸣两岸叶”(孟浩然),调号依次为:一/V \ ⊥ 。它跨越现今教坛与文坛,确属百年以来名正言顺的诗国共同语。
(2024.05.06.)
从读诗吟诗说到旧韵和新韵
最近,深圳大学徐晋如副教授在视频中重磅发言,点出了用普通话读诗、读词的局限性。(这也是普通话四声吟咏的局限性)徐教授的言论,实际上触碰到了诗坛新韵这个敏感话题。确实,普通话没法读那些用入声韵写出来的诗词名篇。举个明显的实例,在《宋词排行榜》(中华书局版宋词百佳)一书中,入声韵名作偏偏占据了前三名:苏轼《念奴娇》,岳飞《满江红》,李清照《声声慢》。这个排名,是武汉大学王兆鹏教授当年的团队研究成果,可信度很高。如此前三名俨如状元榜眼探花,然而,中央台用普通话朗诵时,听来完全不押韵,缺乏韵字美感,令荧屏之下的传统诗家们茫然而尴尬。因为,不押韵就不能称为诗词,只能算作散文啊。
其实,以上宋词名篇前三名,如果按国语五声来诵读的话,韵字入声的调值皆为50(5占一半,0为休止占一半),果能如此,听起来就字美韵谐了。国语五声也叫老国音五声,其调值,是由“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先生率先确定的,在学界具有不可动摇的权威性。而韵字入声的国语吟咏,则必按乐律将字声哼成乐音,并将它处理成对应的低吟。如此,韵字入声对应的理想乐音,应该是30(角音,短促爆破而休止)。
由《宋词排行榜》这个显例说开去:青年一辈赋诗填词,再不能对新声新韵情有独钟了!网上曾见有人主张:干脆用新声新韵取代古来平水韵吧。这些轻狂子孙哪里清楚,新韵冲破平水韵体系,与《词林正韵》相左,打杀了入声,这令宋词百佳中的榜首名篇情何以堪?苏轼、岳飞、李清照们恐怕要九泉叹息了。拼命鼓吹用新声新韵写诗和写词,甚至骨子里想着要最终取代平水韵体系,那么,一大批高水平的入声韵词调如《满江红》《忆秦娥》《疏影》《雨霖铃》《念奴娇》《声声慢》等,就得全部退出历史舞台。泱泱诗国,行将丢失大批奇花或名木,这个损失太大了。我们这个华夏民族,养不起败家子!
说到九泉叹息,应该免不了开国领袖毛伟人。记得他曾信心百倍地强调过:旧体诗词,“一万年也打不倒”!这话实际上也包括:入声和入声韵,一万年也打不倒!君不见,毛伟人的《忆秦娥·娄山关》《念奴娇·昆仑》《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等一大批词作,用的都是入声韵。新韵制定者们评价毛伟人作品时,一再称他为当代诗词最杰出的代表。然而,新韵的权威韵书《中华通韵》面世,居然彻底抛弃了开国伟人认可的入声和入声韵,因而无异于彻底否定了毛伟人的入声韵作品。这就太奇怪了,新韵的制定者们,等于自己全盘否定了自己,真个让人如坠五里雾中!
(2024.05.08.)
现今入声的正确读音和标调
近来看手机视频,深圳大学副教授徐晋如博士诵读岳飞《满江红》时,韵字入声的读音非常正确:高音短读(“入声高而短”)。但为什么要这样读?跟帖的人不懂,反而都在起哄骂他。如果他能解说到位,把语言学大师赵元任请出来,从学理上把入声的调值50摆出来,谁还敢谩骂和起哄?前日拙文(《从读诗吟诗说到旧韵和新韵》)谈入声的诵读和调值,实际上是替徐博士把语言学道理说出来,说到位而已。这里面确有玄机和奥妙,君不见,吟诵界的叶嘉莹、陈少松、徐健顺这些大佬或名家,处理入声时都在宣称:“去声短读”。此说大可存疑,古来“入声短促急收藏”,并不等于现今的“去声短读”。
现今的共同语,教育体制内强调普通话(四声),教育体制外则离不开国语(五声)。传统诗词创作,无论是口头吟诗还是手头作诗,都跨越了教育体制内外而偏向于体制外的国语五声。因此,五声中的入声,其诵读和吟咏非常重要,必须明辨之。根据赵元任的“国语五声说”和“五度标调法”,请看:去声的调值是51,原本是由 5 降到 4 降到 3 降到 2 最后降到 1,其间的音高是变化着的。那么,“去声短读”是降到4还是3还是2的时候停止?况且,调值怎么写出来呢,是写成54还是540?或是写成53还是530 ?抑或是写成52还是520?因此,对于入声字,笔者从来不认可“去声短读”的说法。拙著《诗国吟诵存谱》以及拙文《国语(五声)吟诵浅深谈》,则按清末民初的国语五声来理解入声,并依照赵元任的“国语五声说”来谈入声的规范读音与标调,此即:
入声的读音,等于民国前期的高音短读,即阴声短读。民国前期的阴声就是现今的阴平,据此,一句话断言:入声的读音,等于现今的阴平短读!大家知道,阴平的调值是55,属于高音。读音过程中,5是均衡不变的。而入声的读音,相当于阴平的一半那么长,故调值可以准确地写成50(5占一半,0为休止占一半)。标调于图像时,只需在阴平的路径线条下方中点画一竖,再在这一竖的左边标明“入声”即可。以其形表达其意,入声的调号则为⊥。汉语拼音标调时,将缩小的⊥标于韵母的主要元音之上,看起来也相当自然,没有违和感。另,诗词篇章吟咏时,入声韵字的乐音,最适合取30(角音,短促爆破而休止)。
现代汉语原本开创于民国前期,民国以至现今的海峡两岸,赵先生均被誉为“现代语言学之父”或“现代语言学奠基者”,实乃公认的奇才与大师!他考订古今音韵源流,深研清末民初国语五声,得103韵而为《国音新诗韵》(1923年),继而又配套发明了“五度标调法”(1930年),从而开创了自明代洪武拨乱反正以来最完善的汉语音韵学,中西学贯,功德无量!可惜,《现代汉语》数十年来的教科书都选择了集体遗忘,都只敢谈论现今四声,不敢再提大师的“国语五声说”。连“五度标调法”和今四声的调值都不敢注明图像来源和理论来源,就更不敢谈论入声的调值和标调了。噫!语言专家们如此出书育人,足令学界和诗界无语。
(2024.05.10.)
从赵元任的字调和语调音频说到吟咏
百年奇才赵元任,乃我国“现代语言学之父”,新中国建立前后一直寓居在美国。在他这里,不存在普通话,只有国语!因为,民国前期汉字五声的调值和五度标调法,早就由他于1923年和1930年先后确定下来了。新中国后来的普通话,捡了个现成。这个音频,应该是民国中后期的录音吧。国语五声于1932年5月被砍掉了入声,变成了国语四声 (阴阳上去) 。该音频下部的标字理应纠正:国语不是地方语 (方言) ,而是共同语 (雅言) 。
细听这个音频,自会恍然大悟:现今新韵四声,早就出现在民国时期,并非新中国的产物或成果!当下有人将《中华通韵》的新四声说成是建国以来的声韵学成果,这就误导了。曾记否,学者霍松林倡导新韵,他撰文在《中华诗词》发表时,引用了民国元老于右任的只言片语来反对入声。殊不知,于右任眼中的新声就是国语四声阴阳上去。因此,现今新韵和通韵四声,原本就是民国中期以来的国语四声。早在1942年,民国教育部就出版了一部《中华新韵》(国语四声 / 18韵) ,与民国前期赵元任的《国音新诗韵》(国语五声 / 103韵) 唱了反调。(“平水韵”106韵被赵先生精简为103韵 ) 正是这部《中华新韵》,因主张“宽松的押韵”而被戏称为“宽韵”,对传统诗坛造成了难以细说的消极影响。
该音频中,赵元任将字调和语调喻为“小波与大浪”,这个比喻很形象。尤其重要的是,他在此处谈到了“高一点”的字调和“低一点”的字调,即:语言交流时,随着语调的高低转换,字调也会高低变化,可以变高,也可以变低。赵先生此说,完全可以运用到汉字的吟咏之中。
一个具体的汉字,吟咏时至少有高咏和低吟两个乐音。在既定的音域内,汉字的高咏和低吟两个乐音,实际上相差五个“半音”(即小三度) 。举例来说,阴平字“风”的吟咏,可以高咏成5 (中音徵) ,也可以低吟成2 (中音商) ;去声字“岸”的吟咏,可以高咏成51 (中音徵+中音宫) ,也可以低吟成2⑤ (中音商+低音徵) 。另,耳力高明者细听吟咏篇章,也会出现相差五个“半音”(即小三度) 的情形。以阴平字为例,上一回听成了乐音5,或许下一回听成了乐音2。两种听法和结果,都是可以的,也是允许的。
由此联想到湖北随县出土的战国编钟,也就是东周时期的曾侯乙墓编钟。整套编钟七音高妙,十二律齐备,突破了历史文献关于古来五音的片面记载。它的“一钟两音”,似乎也印证了同样的音乐道理。例如,正面敲击某个钟,发音为5;侧面敲击,发音为2。两音相差:小三度 ( 即五个“半音”) 。当然,战国编钟的“一钟两音”还有另一种情形。例如,正面敲击某个钟,发音为7;侧面敲击,发音为4。两音相差:大三度 ( 即六个“半音”) 。总之,“一钟两音”同“高低字调”一样,对“字乐一体”的诗国吟咏来说,太有启发作用了。
(2025.01.22.)
简评高峰教授的《临江仙》吟诵
诗国吟诵,学理和实用必须紧密结合。作为“绝学”而传习,窃以为离不开三大基本法则:字法 (以字声为乐谱) ,句法 (偶字平长仄短) ,篇法 (韵脚落音重现) 。南京师大博导高峰教授近年吟诵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一词,网上音频与视频反复赏听之后,总的评价是:该吟诵作品大体上还算不错!当下的诗词吟诵,正处在复兴时期,能有这般水准,已经难能可贵了。然而,严格说来,古今吟诵这门“绝学”或“绝艺”,以汉字为根基,以字声 (或曰字调) 为准绳,有必要分解到单个汉字而过细审察之。同时,还得讲究艺术,讲究行腔的音乐美,此即:将字声转为对等或对应的乐音。
还是依照前述三大基本法则具体衡量一下吧,首先看篇法:高峰教授所吟,韵字落音于低音⑤ (低音徵) ,总体上能过关。只有“衣”这个韵字落音于中音1 (中音宫) ,小疵。再来看句法:句中逢双的汉字,吟诵时平长仄短,这个也算基本过关了。最后看字法,那就瑕瑜互见了。表现在:一、篇中的入声字,大多短诵短吟,这个不错。然而,“幕”“立”两个入声字未作短音急音处理,终属遗憾。二、“平声平道莫低昂”(昂者,高也) ,这句古话最适合于今之阴平字。高峰教授的吟诵,阴平韵字“飞”“思”“归”的乐音均为:⑥1⑤ (低音羽+中音宫+低音徵)。三音不同而前低中高后复低,这就违反了“莫低昂”的古来讲究。可见,明显不合“依字行腔”的吟诵法则。
关于古来吟诵的“依字行腔”,实际上就是“以字为谱” (以汉字声调为乐谱) 。将审视角度从古代移到现代,更可按国语五声 (阴阳上去入) 来衡量汉字的乐音。且看拙著《诗国吟诵存谱》有关章节的图像展示:赵元任发明的五度标调法对比音乐的十二平均律。阴平韵字的调值为55,对等的乐音则为5或6 (均为拖长一拍之缩写,下同) ,此乃平稳不变的单音高咏;下降五个“半音”之后,对应的乐音则为2或3或⑥,此乃平稳不变的单音低吟。具体到吟诵作品的生成,阴平韵字的乐音,实际上可将单音拖长三拍以上。诚然,作品的阴平韵字,运用波音将单音拖长,效果会更好。总而言之,无论高咏或低吟,阴平韵字的乐音都应做到:“平声平道莫低昂”。
(2025.02.21.)
[作者介绍]
陈中寅,字孟晨,湖南祁东人。雁城退休教师,高级职称。1977级本科,新中国以来首批历史学学士。诗词写家,吟诵研习者,有专集《待笛轩吟稿》和专著《诗国吟诵存谱》行世。吟诵法式复古开新,计有:国语五声吟诵(民初以来),四声配五音吟诵(盛唐以来),文人昆腔吟诵(明朝以来),湘南祁语吟诵(古今),普通话四声吟诵(现今)。个人吟诵作品,可搜看微信视频号,百度查“国诗吟诵馆”亦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