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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的月季花瓣(下) [散文]

大江东去一坐皆惊     发布时间: 2025/6/4 10:3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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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的月季花瓣(下)

王一川

故事梗概

 

校园相遇:周明在南都大学中文系结识林海教授,两人因共同的文学爱好建立深厚师生情谊。林海欣赏周明的才华与稳重,暗中将他与女儿林小雨联系起来。

艺术新生:林小雨在南都艺术学院舞蹈系展现惊人天赋,她的舞姿吸引无数目光却始终保持谦逊。富商钱彪开始以赞助名义接近她,埋下感情考验的伏笔。

家庭阻力:丁一岚对周明的平凡出身心存芥蒂,认为女儿应当匹配更优越的对象。她专注于改编《飞鸟》音乐剧却陷入创作瓶颈,与丈夫林海在女儿择偶问题上产生分歧。

心灵共鸣:周明与林小雨在校园活动中重逢,两人通过文学与舞蹈的交流建立深厚精神连接。周明分享丁兰的故事给林小雨带来艺术灵感。

创作突破:周明受邀参与《飞鸟》剧本改编,将丁兰的经历融入剧中。林小雨的舞蹈编排为音乐剧注入灵魂,两人在艺术合作中情感不断加深。

情感抉择:面对钱彪的物质诱惑,林小雨认清内心真实渴望。周明在林海鼓励下突破自卑,勇敢表白。丁一岚在见证作品成功后,终于接纳这段真挚感情。

 

 

南都大学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周明在图书馆古籍部遇见了林海。那天,图书馆的尘埃在斜阳中起舞,他正踮脚去够顶层那本《红楼梦脂砚斋评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刚触到书脊瞬间,书脊传来细微的颤动。那是一种神秘的共鸣,仿佛沉睡百年的墨字正透过羊皮封面传递温度。

“同学,需要梯子吗?”

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周明正踮着脚保持平衡。他转身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袖口别着枚银制书签扣,在光束中闪烁如星,折射着阳光,在橡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痕。周明转身时带起的气流中,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干枯的月季花瓣幽然飘落,正巧停在林海无名指关节的旧疤上,那道疤痕像极了月季茎上的刺痕。男人眼角的笑纹里夹着些许银丝,镜片后的目光却清亮如少年。他胸前别着教师证——中文系教授林海。“谢谢林教授,我够得到。”周明微微颔首,指尖发力将书抽了出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光影,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滑动。

林海教授的目光掠过年轻人绷直的背部线条。这个穿着磨白牛仔裤的男生让他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同样的执拗,同样的,对文字近乎虔诚的敬畏。当周明抽出书本时,一瓣干枯的月季从书页间飘落,在橡木地板上碎成齑粉。

林海的目光在周明手中的书上停留片刻:“脂砚斋批语里藏着曹雪芹的密码,像散落的月季花瓣,需要有心人一片片拾起。他说话时带着特殊的韵律,仿佛每个字都在舌尖酝酿过。“脂砚斋的批语像月季的刺。”林海弯腰拾起碎片,无名指关节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越是娇艳的花朵,越需要锋利的保护。”

他们从甲戌本聊到庚辰本,再谈到程高本的贡献,“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周明发现这位著名红学家谈到“葬花”时,右手会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落花轨迹,仿佛那些凋零的美丽仍悬浮在时光里,右手会不自觉地做出拈花手势。当暮色漫过窗台,林海突然说:周三下午我在文学院306开红学研讨课。”临别时林海递来烫金名片,背面用钢笔补了行小字:“欢迎带问题来讨论”。

便签夹进周明常随身携带的《飞鸟集》时,那片来自丁兰留下的月季花瓣已经脆得近乎透明,似乎此刻,天意要表达什么,花瓣突然碎裂成三片。周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回原状,就像拼凑某个未完成的梦境。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外,九月的风正卷着桂花香掠过草坪。

与此同时,南都艺术学院3号练功房,此刻正映照着二十七道重叠的幻影。林小雨正在完成一组完美的挥鞭转。镜面墙映出她修长的身影,芭蕾舞裙下的小腿线条像最经典的古典诗歌的韵脚般丝滑。到完成第三十二个挥鞭转时,足尖在地面画出湿润的月牙,汗水顺着脊椎沟壑滑入舞裙的蕾丝花边。她喘息着将额头贴上冰凉的镜面,呵出的白雾里浮现出童年那个总是摔跤的小女孩。

“完美!林小雨!”舞蹈系主任拍着手走进来,推开门的瞬间,镜面上的雾气消散了,“校庆的《天鹅之死》非你莫属。下个月校庆的独舞就由你来跳”。

练功房外传来窃窃私语。有人数着林小雨这个月收到的第七大束厄瓜多尔玫瑰,花卡上签名龙飞凤舞,“钱彪”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两条纠缠的蛇。她将玫瑰分给同学们,只留下最娇嫩的几片花瓣,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贝母的光泽。她将这几片夹进笔记本——这个习惯从高中延续至今,只是再没人会和她交换夹着花瓣的书了。

“剩下的今天要不要捐给孤儿院?”室友看着她修剪花枝的动作。

林小雨的剪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在社区孤儿院教孩子们跳舞时,有个患自闭症的女孩突然抓住她的手,将脸埋进她掌心的月季花里。那天之后,除了最娇嫩的,她的其余束花都有了归宿。

校庆那天,周明被室友拉去艺术学院看演出。校庆夜的大礼堂穹顶,星芒般的射灯在舞台中央的少女身上流淌。林小雨穿着羽白色舞裙,脖颈线条像天鹅般优雅。羽白色的舞裙缀满奥地利水晶,随着呼吸起伏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当圣桑的大提琴曲攀升至最哀婉的G大调,她的左腿缓缓抬起,在空中划出220度的弧线——这个即兴改编的220度控腿让水晶舞裙泛起银浪,动作让台下传来压抑的惊呼,后腰若隐若现的月季纹身随动作舒展,那是用特殊颜料绘制的,遇热才会显现的花瓣。当她完成致命的后仰折腰时,水晶耳坠坠入锁骨凹陷,在周明眼中化作丁兰笔下“坠落的银河碎钻”——周明感到那个垂落手臂的造型,与丁兰日记里“痛到绽放”的笔迹完美重叠。

没有人注意到第三排那个突然挺直背脊的男生。周明在黑暗中攥紧了节目单,他认出这就是三年前那个在葬礼上告诉他丁兰往事的女孩,如今她在舞台上垂落的手臂让他想起丁兰书中那个“痛——同样轻盈,同样沉重。

演出结束后的后台通道弥漫着发胶和汗水的气味。周明捧着雏菊站了四十三分钟,数清了墙纸上所有的鸢尾花纹样。林小雨卸完妆出来时,发梢还沾着水汽,运动服领口露出半截锁骨,像新月弯弯的轮廓。当林小雨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时,他注意到她右手腕内侧有朵小小的月季花,花瓣边缘泛着初愈伤口般的粉红,像是刚染不久。

“你跳得真……像《飞鸟集》第82首。”周明递上花束时,雏菊的露珠滴落在林小雨的运动鞋上。

“生如夏花之绚烂……”林小雨突然睁大眼睛,“是你——!”对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帅俊朗的男孩,她的喜悦隐藏于舞者雕刻家般的眼光,“老同学——那天葬礼上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脑海中浮现丁兰葬礼上周明那哀婉悱恻,揪心虏魄的悼词和腔调……

他们沿着悬铃木大道行走,落叶在脚下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周明讲述丁兰故事时,林小雨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说到《百年孤独》里那些被划线的段落时,林小雨突然停下脚步。

“我在市立图书馆做过志愿者,”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整理过一批捐赠书籍,其中有本《飞鸟集》……她描述着扉页上褪色的字迹,周明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那分明是丁兰的笔迹。

路灯亮起的瞬间,他们同时看清彼此瞳孔里跳动的光斑——像被惊扰的萤火虫,又像深海中发亮的水母。林小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周明闻到她发间茉莉洗发水的味道,恍惚间与记忆中的气息重叠。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命运精心安排的拼图。

分别时,林小雨从包里取出张烫金请柬,一缕头发滑落在周明手腕上,带着茉莉与苦橙叶的气息。请柬上印着《飞鸟》两个字,落款是“南都歌剧院 丁一岚

“我母亲剧团在排新剧,下周彩排……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有兴趣。

周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正式见到林小雨的母亲。歌剧院排练厅的空气里漂浮着松香和咖啡的苦涩,混着丁一岚的香水,在周明鼻腔织成密网。丁一岚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裙,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随着她翻剧本的动作摇晃,在周明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打量周明的目光像在评估一件艺术品,从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到他脚上那双过时的系带皮鞋。

“小雨说你是中文系的?”丁一岚的指尖在剧本上敲打,“正好看看这个本子。她递来的剧本第17页用红笔圈出大段台词,批注像刀痕:“情感逻辑断裂”。歌剧院的松香混着丁一岚的香水,在周明鼻腔织成密网。当批注“情感断裂”的红字刺痛视网膜时,他忽然抓住林小雨调整肩带的手——这个逾矩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少女后颈的汗珠正沿着脊柱滚落,在练功服上洇出深色蝴蝶。

《飞鸟》讲述有自闭倾向的女孩苗萌通过舞蹈找到自我的故事。周明读着那些生硬的台词,忽然想起丁兰日记里的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玻璃罐里的蝴蝶,看得见天空,却永远隔着层屏障……

彩排中场休息时,周明鼓起勇气走向丁一岚:“丁总,或许主角需要的不是蜕变,而是被理解。”周明指向苗萌独白的段落,“是有人看见她玻璃罐外的天空。”他谈起丁兰,谈起那些被夹在书页间的月季花瓣,谈起一个灵魂如何用凋零的方式绽放,谈起一个灵魂如何渴望被真正看见。

丁一岚的眉梢微微挑起。当她听到周明建议加入书中花瓣的意象时,手中的钢笔突然在剧本上洇出个蓝点。林小雨不知何时站在了幕布旁,练功服肩带滑下一根,忙踮脚调整肩带,锁骨处的汗珠沿着胸口沟壑滑入阴影。周明突然想起《红楼梦》里与黛玉相关的那些——“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玉带林中挂……”,一种动处有静、静中有动、悬而未决的美。

“周明,”丁一岚合上剧本,“下周带着你的修改稿来参加剧本会。”她转身时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声响,像某种摩斯密码般的认可。

接下来几周,周明几乎是住在图书馆和剧院阁楼。他把丁兰的故事拆解成符号:月季花瓣代表易逝的美好,长袖衬衫象征隐藏的伤痕,而那本《飞鸟集》则是通往自由的密道。林小雨每晚给他发舞蹈编排的视频,某个深夜发来的片段里,她穿着睡裙在月光下旋转,手机镜头晃动着捕捉到她脚踝上系着的红线——上面串着片干花。

深夜的排练室飘着松香与茉莉花香。林小雨赤足踩在木地板上,足弓绷出珍珠般的弧度,周明修改的剧本散落成星图铺满琴凳。当读到“苗萌在玻璃罐中触摸星光”时,她忽然旋身跃起,落地时足尖精准点在剧本某行诗句:“疼痛是翅膀生长的证明。”

“这里需要三连转接大跳。”周明用红笔在乐谱空白处画舞蹈轨迹,墨水晕染成月季形状。他的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松开,露出锁骨处细小的痣,林小雨发现这颗痣的位置竟与丁兰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少女突然将冰凉的手掌贴上他后颈:“帮我数节拍。”周明喉结滚动着报数,声音随她腾空的高度起伏。当林小雨完成第五个空中劈叉时,发绳突然崩断,青丝如瀑扫过周明正在记录的稿纸——那些飞舞的发丝在“绽放”二字周围圈出光环。

暴雨夜,他们蜷缩在剧院阁楼改稿。周明的旧毛衣袖口脱线,每当思路卡顿时就无意识缠绕线头。林小雨忽然咬住发绳,就着手机灯光演示新增的“破茧”舞段。她的真丝睡裙随动作绽开,小腿在雨后更皎洁的月光下流淌着瓷器般的光泽。

“停!”周明突然抓住她悬空的手腕,“这里该有花瓣飘落的投影。”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护腕传导,林小雨顺势借力完成单脚旋转,发梢扫过男生泛青的下巴。窗外烟花炸响的刹那,他们同时喊出:“玻璃碎裂的特效!”

剧本会当天,歌剧院来了位不速之客。钱彪的定制西装散发的古龙水香气提前五分钟入侵了会议室。他状似无意地将保时捷钥匙放在周明的稿纸旁,像下棋时故意让子的羞辱。“年轻人搞文艺挺好,他给丁一岚递上雪茄,“就是养家不容易。金质打火机“咔嗒”一声响,周明看见林小雨抿紧了嘴唇。周明盯着保时捷钥匙在稿纸投下的阴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小雨彩排时的足尖破口还在渗血,那些染红纱布的月季刺让他想起老家漏雨的屋檐。当他准备收起稿件退让时,指尖触到林小雨昨夜塞进他口袋的字条:“你笔下的丁兰比钻石更永恒。”巴山夜雨的一点灵犀让他镇定下来。

周明开始讲解剧本时,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周明说到丁兰在楼顶张开双臂的瞬间,林小雨突然站起身演示了一个舞蹈动作——倒踢紫金冠——她双臂舒展如翼,后腰弯出惊人的弧度,如一张待发射的满弓,足尖划过钱彪僵硬的鼻梁,像折翼的鸟又像待放的花。水晶指甲在灯光下闪出刀锋般的冷光。

“就是这种张力!”编剧突然拍桌,“坠落与飞翔的临界点!”。

丁一岚的目光在周明和林小雨之间来回游移。散会后,钱彪拦住林小雨说着什么,周明看见她摇头时马尾辫扫过肩膀的弧度,像极了拒绝采撷的花枝。

秋雨降临得猝不及防。周明在歌剧院门口等车时,林小雨撑着透明伞走到他身边。雨珠在伞面上炸开成水晶花,她白球鞋边缘已经溅上泥点。“妈妈让我送你回学校,她撒谎时耳垂会泛红,“她其实惊讶于你的神来之笔,但她的气场不容许高看你。

公交车上,林小雨的透明伞滴落的水珠在周明裤脚画出群岛地图。他情不自禁地轻轻牵住她的手,少女的脉搏在皮肤下狂奔如鹿。她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说起钱彪的追求。“他送过我镶钻的舞鞋,她的手指在玻璃上画着无形图案,“可穿上根本跳不了舞。”车窗上的雨痕蜿蜒如泪,在林小雨脸上画出透明藤蔓。周明忽然明白,她腕间的月季花和脚踝的干花,都是对某种纯粹的坚守。

周明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向,丁一岚为拉赞助的事,母女俩到处奔波。一次,她俩被人带到一处私人会所参加赞助活动,休息期间,丁一岚要临时外出办事,临别时,她说林小雨的马尾发夹不太精美,给换了一个,并叮嘱女儿不要把它随意乱放。母亲走后,她随着服务生来到一间练功房,水晶吊灯在穹顶旋转出迷离光斑,林小雨站在鎏金边框的试衣镜前,指尖抚过天鹅绒礼盒里那双水晶舞鞋。鞋跟处镶嵌的碎钻拼成月季花纹,在暖光灯下流转着蛊惑人心的光晕。

“钱总特意从威尼斯定制的。”会所经理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划过鞋面,“施华洛世奇水晶,纯手工缝制三千六百针。”他的袖扣闪过冷光,林小雨突然想起上周在歌剧院,钱彪的金质打火机也曾这样划过她修改过的剧本。

更衣室的熏香带着甜腻的腐败气息。当冰凉的鞋面包裹住脚踝时,林小雨听见细微的金属咬合声。镜中倒影突然晃动,她转头看见钱彪倚着门框,深灰色西装上别着朵新鲜的朱丽叶玫瑰。她这才明白,这家会所也是钱彪的。

“完美。”他的美学趣味是惊人的,毫无疑问是商界的翘楚。的办公室陈列着十九世纪植物标本画,那些风干的玫瑰花瓣被塑封在琥珀树脂中,花瓣边缘的焦褐裂痕恰似金融K线图的断点。当他用金质裁纸刀划开《飞鸟》剧本时,刀刃折射出林小雨彩排时后腰的月季纹身——这个意象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苏富比拍下的莫迪利亚尼裸女画,画中女子脊椎的弧度与林小雨的控腿轨迹惊人相似。艺术品需要完美封装。这几乎是他的口头禅。他的保险柜最深处藏着幅精制装裱的油画——林小雨倒踢紫金冠的剪影,笔触带着罕见的战栗。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亲手创作的得意之作。当他发现周明在剧本里写下零落成泥的花瓣比标本更接近永恒,竟将雪茄按在收藏的莫迪利亚尼画作上——灼痕正好贯穿画中女子的心脏。资本控制下的执拗框住他的心神,他的美学有着惊人的超越又有着惊人的毁灭。一种掠夺式占有欲霸占了他的动机,他的目光像蛇信舔过少女裸露的肩颈,“这双鞋果然配得上真正的天鹅。”红酒杯在他手中摇晃,酒液折射出吊灯的光,在波斯地毯上投下血滴般的阴影。

林小雨跟随他穿过挂满抽象画的走廊时,足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宴会厅中央的圆形舞台被聚光灯笼罩,暗红色地毯上洒满干枯的月季花瓣。当钱彪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腰,她突然看清那些“花瓣”竟是被碾碎的剧本纸片——其中一片还粘着周明修改时留下的蓝色墨迹。

音乐响起的瞬间,水晶鞋跟的暗扣突然收紧。林小雨在旋转中感觉有冰冷的东西刺入脚踝,像月季的尖刺扎进血肉。第三个挥鞭转完成时,殷红的血珠顺着鞋面纹路蜿蜒,滴落在暗红地毯上瞬间就被吞噬,只在金线刺绣的波斯花纹里留下深色印记。

“小心脚下。”钱彪的气息喷在她耳后,手指沿着脊柱缓缓上移,“美丽的东西总是带刺的。”他的拇指重重按在少女突起的蝴蝶骨上,那里正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林小雨的水晶鞋刺入脚踝时,钱彪的瞳孔微微扩张。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证美学与疼痛的交媾——三年前收购景德镇窑厂,他亲手砸碎过价值千万的曜变天目盏,就为听那声“凤凰泣血般的脆响”。此刻少女足尖绽放的血花,与他私人画廊里那幅《飞鸟》形成残酷互文。

剧痛让林小雨在完成arabesque时险些跌倒。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十二面镜墙中分裂,每个镜像的足尖都绽开着血花。“知道投资人最怕什么吗?”他用眼光擦拭着林小雨身上的冷汗,狂笑着:怕艺术家突然长出脊梁骨。”手游移着伸向她的眼前,“但折不断的脊梁,才是顶级收藏品。”

当钱彪的手伸向天鹅脖颈下准备延伸时,水晶吊灯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林小雨在眩晕中听见玻璃碎裂的脆响,无数水晶碎片像坠落的星辰扎进地毯,其中一片精准地割断了鞋跟处的暗扣。

公安人员踹开安全门的身影逆光而立,母亲也在阴影里露出一丝诡异的外人觉察不出的笑。直到现在,林小雨还在思索母亲为何来得如此精准无误又恰到好处……

“小雨,你——?”周明轻声的问语将她拉回到当下,“知道月季能在零下十度存活吗?”她的气息拂过他耳际,运动服下隐约透出芭蕾舞衣的系带轮廓。报站声响起时突然的急刹,让林小雨整个人跌进周明怀里。隔着棉质衬衫,她听见两颗心脏在雨声中跳成错位的诗行。

雨幕中,南都大学的牌坊渐渐显现。林小雨突然转向周明:“月季能四季开花,就算零落成泥……她的声音被报站声淹没,但周明看见她嘴唇的形状,分明在说“还会再开”。

那晚周明梦见丁兰。她站在月季花丛中,将花瓣一片片夹进书页。醒来时窗外晨光熹微,手机屏幕亮起林小雨的信息:“妈妈同意用你的剧本了,但要求增加舞蹈比重。PS:爸爸想请你周末来家吃饭。

初冬第一场霜降那天,周明按地址找到了林家小院。初霜在月季藤上结出糖衣。篱笆墙上攀着枯瘦的月季藤,林海正在院里修剪枝条,剪刀发出鸟喙般的轻响。见到周明,他放下剪刀,手指上的旧疤沾着植物汁液。

“小林同学!”林海热情地招呼,仿佛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师生。但当他引周明进书房时,书架上那排《红楼梦》不同版本间,赫然摆着自己关于“葬花意象”的论文,林海用四种颜色批注,页边空白处画满跳舞的小人。

午餐时周明终于见到了完整的林家。丁一岚谈论着《飞鸟》的巡演计划,手腕上的玉镯随动作轻响;林海细致地剔除鱼肉中的刺,将雪白肉块分到每个人碗里;林小雨低头喝汤时,后颈露出一小节脊椎骨,像串起来的珍珠。

林海突然笑出声,被妻子瞪了一眼也不收敛。他给周明添了勺鸡汤:“这汤里放了月季花蕾,小雨奶奶的秘方——能让人记住家的味道。

餐桌上的月季花蕾汤氤氲着蒸汽。“小周,”丁一岚突然发问,“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周明没有料到丁一岚会突然问及他的职业规划。本来,餐桌下,林小雨用脚尖勾住他的裤管,这个隐秘游戏刚持续到一半,被母亲突如其来地一问,周明感到月季花蕾汤的蒸汽中,少女锁骨上的汗珠折射出七彩光晕。

“我想做文学编辑,同时继续写剧本。”周明声音很稳,“虽然可能买不起豪宅,他看了眼窗外钱彪送来的果篮,“但足够让重要的人每天有鲜花。

林海讲述小雨第一次参加舞蹈比赛的情形,手指在桌面敲出《天鹅湖》的节奏:她摔倒在舞台上,却把月季刺的伤口变成了即兴动作的灵感。当说到小雨把伤口编入舞蹈,周明突然在桌布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月牙形疤痕贴着朱砂痣,像两枚残缺的玉玦突然咬合。

饭后林海带周明参观书房。当周明抽出那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时,一张照片飘落——十五岁的林小雨在舞蹈比赛获奖,身旁站着穿中学校服的丁兰。她们背后是开满月季的花墙,两种不同的笑颜像阳光与月光交汇。

“小雨从小学舞,”林海摩挲着相框,“但直到丁兰离开后,她才真正跳出了灵魂。窗外传来钢琴声,是林小雨在弹《梦中的婚礼》。林海突然压低声音:“她妈妈担心的是现实问题……但我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周明认真记笔记的手上,“有些东西比物质更恒久。

回校路上,周明收到林小雨的短信:“爸爸说你送他的歙砚很棒,他平时连碰都不让我碰那些藏品。紧接着又发来一条:“钱彪撤资了,妈妈正发愁《飞鸟》的服装经费。

周明站在公交站牌下,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他拨通林小雨电话:“我有个想法……

来年的元宵节前夕,《飞鸟》在揽艺剧场首演。舞台设计采用了周明的创意:透明亚克力台下铺满月季花瓣,每当苗萌(林小雨饰)起舞,月季花瓣随着林小雨的旋转升腾。当现实与虚构的丁兰在舞台上重叠,花瓣便随着气流翻涌。剧情进行到高潮处,现实中的丁兰故事被搬上舞台——女孩从书中取出花瓣,将它们抛向空中。

观众席上忽然传出强烈的抽泣声,周明注意到第四排坐着个戴鸭舌帽的少女。当林小雨跳起那段“坠落与飞翔”的独舞时,少女突然摘掉帽子,露出与丁兰极为相似的眉眼。周明后来才知道,那是丁兰的小姐,在深圳打工多年,特意赶回来看这部据说有妹妹影子的剧。

演出结束后的庆功宴上,丁一岚破天荒地给周明敬了酒。“剧本还有些稚嫩,她翡翠耳坠晃动着,“但核心是真诚的。”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几乎是最高评价。

钱彪不请自来。他举着香槟走向林小雨,却被她腕间的那朵月季晃了眼——那朵月季不知何时多出了两片新叶。新生的两片嫩叶在水晶吊灯下舒展,像胜利的旗帜。“我给剧团拉了新赞助,林小雨声音清亮,“市自闭症协会愿意资助巡演。”钱彪的香槟杯不知怎么坠碎在水晶灯下。

返程的出租车里,林小雨沉醉的呼吸拂过周明颈侧,掌心的月牙形疤痕贴着他的脉搏,如同某种古老的契约。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舞台妆的油彩味,手指无意识地在他掌心画圈。周明想起谢幕时她那个即兴发挥的ending pose——双臂交叠如花苞,然后突然绽放,正好与他剧本里写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形成绝妙互文。

初雪开始飘落时,周明听见她在梦中呓语:“春天我们种棵月季吧……”她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像花瓣飘落般轻盈。周明望着窗外飞雪,忽然觉得丁兰或许正以某种形式存在着——在这些零落的花瓣里,在每一个勇敢绽放的瞬间中。车窗外,南都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那些零落的花瓣,在记忆的暗处持续绽放。

车窗外,新春的初雪优雅飘落。周明轻轻握住林小雨的手,她掌心那个月牙形的疤——那是小时候练舞摔倒被月季刺扎的,如今成了他们共同的秘密图腾。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马路、屋顶和远处广告牌上钱彪公司的巨幅海报,那串被雪覆盖的电话号码,终将成为春天月季花下的养料。

初雪落在林小雨睫毛上时,周明在灯光下终于很自然地解开常年紧扣的衬衫领口——那道被开水烫伤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我总觉得自己像缺页的书……”,“但故事正因为残缺才动人。”林小雨将月季花瓣贴在他伤疤处,动作轻如合上百年《红楼梦》的封面。她指尖的温度融化了经年积雪,周明忽然读懂丁兰日记里的话:“爱是让伤痕开成花”。

 

 

初稿于2025年5月15日黎明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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