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首页 >>作品详情
踩麻糖 [散文]

冯期武     发布时间: 2025/10/24 14:40:37
阅读:38次      分享到


踩麻糖

/冯期武
   腊月的都昌,空气里总飘着一丝甜腻的焦香,像是被寒风淬炼过的暖意,从老屋的木窗棂隙中钻进来,勾着儿时的记忆。那时,麻糖不仅是年味的先声,更是乡人用双脚踩出的团圆图腾
   一、备料:糯米的涅槃制作麻糖的序幕,从一粒粒圆润的糯米拉开。母亲总在冬至后挑个晴日,将自家种的糯米淘洗、蒸熟,再铺在竹匾里晾晒。阳光透过霜气,给糯米镀上微黄的光泽。接着是炒芝麻——黑芝麻在铁锅里噼啪跳跃,香气如烟,与后来融化的麦芽糖浆纠缠在一起,熬成浓稠的“打糖”。这糖浆需熬到恰到好处,用筷子一挑,能拉出透亮的金丝,滴入冷水瞬间凝成琥珀珠,才算成了。
   二、踩糖:粗粝中的温柔最震撼的便是踩麻糖的场面。混合了糯米花、芝麻的糖浆被倒进一口大木盆(或踩糖方型模具)里,热气尚未散尽,几位壮实乡邻便轮流上阵。他们洗净双脚,裹上白布,双手扶着门框,在糖糕上踩踏起来。起初脚步谨慎,怕烫,也怕力道不均;渐渐地,节奏变得沉稳,如古老的祭舞。
   木盆嗡鸣,糖浆在脚下屈服、挤压、融合。男人们额角沁汗,口中却哼着俚语小调:“踩糖踩糖,踩出金玉满堂……”那声音混着麦芽的甜香,撞上土墙,又软软地落回院里。孩子们扒着门沿偷看,只见那双双沾满糖屑的脚,竟踩出了绵密均匀的质地,仿佛将一年的辛劳与期盼都踏进了糖中。祖母说,踩糖的力道关乎麻糖的魂魄——太轻则松散,太重则僵硬。唯有脚底感知糖的温度,方能成就那份酥脆不粘牙的妙处。
   这技艺无典可依,全凭代代相传的手脚记忆。
   三、成型:圆融的寓意  待糖糕稍冷,便到了倒扣成型的时刻。众人合力抬起木盆,猛地一翻,一团浑圆的糖糕如月出云层,完整地落在案板上。圆,是都昌人对团圆最直白的寄托。接着,刀光闪动,麻糖被切成梳子状的薄片,每片皆透出芝麻的星点与糯米孔隙
   最动人的是分糖之时。邻人围拢,你一块我一块,掰开的脆响此起彼伏。孩子们抢到糖,却不急吃,只捧在手心,看阳光透过糖片映出蜜色的光晕。那甜味是朴素的,不似市售糖果的艳俗,而是谷物与糖浆在烟火气中修炼出的厚道。
   四、回响:渐远的足音  如今,都昌的麻糖作坊多已改用机器压制,踩糖的场景几近绝迹。唯有几位老人仍守着旧法,如南申村的镡怀礼,七十三年不改其志。
可机器踩的糖,总少了些温度——那布鞋底留下的细微起伏,是人力与自然合作的勋章,更是年节仪式中不可或缺的虔敬。
   有年腊月,我回老家都昌,见一老匠人踩糖时闭目蹙眉,似在聆听糖浆的呼吸。忽然明白:踩麻糖踩的不仅是糖,更是将时光、人情、土地一并糅进吃食里的哲学。当双脚踏下,糖与人在冷暖交锋中达成和解,这才有了齿间“薄如蝉翼甜如蜜”的传奇
   尾声:甜味的根脉  麻糖的甜,在都昌人心里早已超越滋味,成了乡愁的锚点。它让我想起诗人所言:“舌上有路,通向故乡。”而踩糖的足印,便是这条路最原始的碑文。
   或许某天,踩糖技艺终将湮没于时光,但那份用身体温度焐热的甜,总会在一阵风、一片雪中,唤醒异乡人冬夜里揪心的想念。
   ——因为那甜里,藏着中国乡村最笨拙也最深情的灵魂。
点赞
收藏
推荐
评论
总计:条评论
提交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