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钟灵毓秀，越水涵清孕奇。苎萝之山兮翠色连云，若耶之水兮清波流漪。乃有佳人，潜生幽谷，名施夷光，世称西子。素衣荆钗，隐于芦荻深处；皓腕凝霜，浣纱清溪之堤。其形也，翩若惊鸿之掠影；其神也，皎若明月之出岫。烟鬟雾鬓，不假膏沐之华；玉骨冰肌，自蕴山川之谷。临流顾盼，游鱼羞沉碧渊；举袂生风，莲蕊暗敛芳馥。此诚造化之绝笔，乾坤之尤物也。
    然则时逢吴越争锋，金戈铁马，山河逐鹿。勾践含垢，卧薪尝胆，志在吞吴。贤臣范蠡，慧眼识珠于蓬户。谓此倾城色，可抵十万兵。于是凤辇辞故溪，玉颜入深宫。含泪别父母之邦，忍辱赴姑苏之城。馆娃宫中，笙箫彻夜；响屧廊下，莲步生风。云鬓堆鸦，承恩泽于锦帐；霓裳羽衣，舞春风于瑶庭。承欢侍宴，巧笑倩兮惑君心；软语温存，美目盼兮销王魄。夫差沉溺，视若掌上明珠；社稷倾颓，尽作眼前欢乐。自此吴王疏朝政，姑苏台榭起悲歌。
    然西子之心，岂真忘越耶？怀故园之明月，思溪畔之浣纱。虽身被绮罗，常含离黍之悲；口厌珍馐，暗藏黄连之芽。尝于宝镜台前，忽坠鲛绡之珠；或闻越鸟夜啼，顿恋莼鲈之家。朱颜为盾，柔肠作甲。以一人之纤躯，系兴亡之重担；凭无双之颜色，易社稷之疆涯。终使强吴灰飞烟灭，勾践旗卷渠洼。然功成之日，身何所假？红颜祸水之讥，自古难息；倾国倾城之貌，终成谶骂。
    呜呼！观西施一生，始于清溪，盛于吴苑，没于烟波。其美也，山川所钟，然非其罪；其用也，家国所系，实为奇功。或言随鸱夷泛五湖，伴陶朱隐市廛，得于善终。然青史斑斑，真相朦胧。惟余越浦千年月，犹照苎萝旧时庭。世人但慕其容华绝世，焉知其心之百转千折，忍辱负重？昔人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然西湖之水，可濯其千古悲情乎？苎萝之纱，可浣尽兴亡棋局之辛酸乎？
    乱曰：
越溪水碧浣轻纱，素手濯锦鲤羞沉。
一朝凤辇辞故国，忍将玉颜事仇深。
姑苏台上舞袖倾，馆娃宫里笙歌循。
笑靥如花掩血泪，柔肠百结系故岑。
惑得君王失魂魄，终教强虏化烟尘。
功成身退渺何许？五湖烟波说纷纭。
莫道红颜多祸水，从来兴废岂由人？
千秋明月苎萝影，犹照清波叹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