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光
——父亲节之际，仅以此文献给天堂的父亲
文/闲云仙鹤

二两散白，
父亲需饮好几天。
辛辣的游丝，
从破旧的搪瓷杯里萦绕而出，
在土墙缝里，
小心地攀爬片刻——
那是他从生活的裂缝中，
艰难抠出的星火，
日复一日，
只用舌尖，
轻轻
蘸取那微烫的暖。

蝉声嘶哑的正午，
阳光灼烤着干裂的门槛。
我喉间燃着焦渴，
冲进灶房。
夺过水缸旁那只搪瓷杯，
未及细看，
扬手便将残存的半盏泼向泥地——
杯底那点浑浊的碎光，
瞬间被尘土吞没。
我急急俯身，
舀起满杯凉水，
仰头欲灌……

倏地！
一股辛辣的气息，
如钩，
直刺鼻腔！
我僵住——
那泼掉的，
竟是父亲抿剩的酒浆！
心猛地坠入冰窖，
耳畔嗡鸣。
空寂的灶间，
土墙斑驳的裂纹里，
仿佛射出麦芒般的目光！
我慌乱地将半杯“清水”
倒回杯中，
杯沿晃荡，
晃碎了水缸里
我惨白的脸。

杯盏无言，
辛辣却已蛇行入水，
它们无声交缠，
像贫瘠岁月里，
我未敢吐露的惊惶，
与日后才尝透的咸涩，
在幽暗的缸底
暗自发酵。
那半杯水的欺瞒，
沉向缸底，
成了水缸里，
一颗不敢浮起的结石。

多年后，
宴席上琼浆晃荡，
我喉头蓦然窜起
那个正午的灼呛——
才懂得，
杯底那点浑浊的微光，
原是他
扛起山峦的喘息；
而我泼洒的，
何止是酒？
竟是碾碎他喘息后，
终成我骨血里
洗不净的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