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词法】
第十八节 章法拾翠
章法,就是文章的组织结构,即由抽象和形象思维而形成的组织句、段而成篇的逻辑关系。词的章法包括起句、过片、煞尾,起承转合,上片下片等许多环节及手法。本篇不打算全面探讨苏轼词的章法,只想从其主要特点方面拾取翡翠精华。
文如其人,诗如其性。苏轼生性直爽、豪迈,不受成规束缚,“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苏轼《书吴道子画后》)。正如元好问所云:“自东坡一出,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遗山文集》卷三十六)。苏轼行文作诗,常常挥洒自如,任气舒卷。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文说》)
诗词是有章法的,离开章法将伤及文体,但是如果拘泥于章法,又将损伤文气。故沈德潜云:“诗贵性情,亦须论法。乱杂无章,非诗也。然所谓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若泥定此处应如何,彼处应如何,不以意运法,转以意从法,则死法矣。试看天地间水流云在,月到风来,何处著得死法。”(《说诗晬语》)。上述文论和诗论,让我们领悟:文无定法,文成法立,定体则无,大体则有;文如行云流水,当以意气为先,章法从之变之。此乃章法运用之精髓也。
苏轼词的章法颇能体现上述之要点,而且独具特色。
在词的起句,苏轼时而借境造势,振起全篇。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八声甘州》);“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归朝欢》),开局用长江波涛、钱塘江潮、太湖雪浪的意象,为下文提供了一个壮阔、激荡的驰骋天地。时而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如:“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西江月》);“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满庭芳》);“老天聊发少年狂”(《江城子》)。这些开篇与传统词作的惯用手法不同,颇有一种豪迈的气势。
在词的煞尾,苏轼常用富于哲理趣味的议论或情景结句,发人深省,回味无穷。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快哉亭作》);“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西江月·梅花》);“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平山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临江仙·送钱穆父》);“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著枝”(《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
“文势看山不喜平”,苏轼在词中运笔有两个特点,一是善用转折,开阖起伏,峰回路转,令人目不暇接。如《江城子》(密州出猎),起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描写老夫出猎的装束,气势。承句“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接上句顺势而下,用孙权典“亲射虎”,更张雄威。下片一波三折,第一折,倒叙出猎前“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与“老夫聊发少年狂”相呼应;第二折,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典故,希望朝廷委以重任,到边疆抗敌;第三折,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一个特写造型,奇峰突起,展示自已报国杀敌的豪情壮志。二是手法多变,叙事、写人、写景、议论、抒情溶于一炉。如《满庭芳》:“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以议论起句;“凛然苍桧,霜干苦难双。闻道司州古县,云溪上,竹坞松窗。”借树木和居住环境写人,以桧、竹、松,比喻王长官正直耿介、风骨凛然。“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叙述王长官不是因为送朋友不会来到作者的驻所。“摐摐,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描写当时的景物;“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叙述与王长官一起饮酒;“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缸。歌声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逢逢。”抒发自己年华老去,孤独凄凉,欢聚短暂,行人将离的感慨。
在上片与下片的关联上,苏轼别出一格,创造出上片泛写人的环境,下片专注咏物的另一种样式。如,《贺新郎》(乳燕飞华屋),上片写一个佳人在梧桐深院的华屋内摇扇纳凉午睡,下片却忽转笔峰,专咏石榴花,换头另意另起,但并未与上片脱节,而是似脱实粘,似断实续,句句写花,句句又是写人。《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也是如此,上片泛写幽人在缺月疏桐下遇见孤鸿,下片则专写孤鸿,惊起回头,拣尽寒枝,惟把寂寞而冷清的沙洲作为安身之地,用孤鸿来拟人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