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词法】
第九节 词 中 用 典
诗歌发展到北宋,用典已然成为诗家抒情言志的重要手段,“以才学为诗”成为宋诗的重要特征,而将用典开始大规模运用到词体创作中是苏轼,它为苏词“以诗为词”“以文为词”提供了内容、句法、思维、趣味、境界与格调,催生了词体雅化的趋势。
所谓苏轼在词中大规模用典,是指苏词用典比例很高,用典数量很大,用典手法很丰富,远超前人。有人统计苏轼词全部300多首,用典798处,用典词203首,占总数85.3%,其中事典254处,占用典总数31.8%,语典544处,占用典总数68.2%。苏词用典的来源也非常广泛,据统计,用经部典48处,其中以《诗经》最多,有24处,其它《论语》《礼记》《孟子》《左传》《尚书》《周易》等次第之。用史部典164处,其中以《晋书》最多,有37处,其它《汉书》《后汉书》《史记》《三国志》《旧唐书》《新唐书》《南史》等次递之,《逸史》也有涉及。用子部典146处,以《庄子》最多,有25处,其它《世说新语》《列子》《老子》《淮南子》《吕氏春秋》等次第之。用集部典439处,大量引用前人的诗文,语典绝大多数是集部典。可见苏轼阅读广泛,知识渊博。
苏词用典形式丰富多样,主要有如下几种。
第一,袭用原典。将典源的词或句依其原始形态,用于词中,让原典同自家语水乳交融,自然和谐。如《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后一句,就是用的许浑《忆江南同志》:“唯应洞庭月,千里共婵娟”。再如“寒藻舞沦漪”“尽是刘郎去后栽”“腻玉圆搓素颈”“千里不留行”等皆是前人现成句子,运用到自己词中,与词境浑然合一,形成新的境界。
第二,改用原典。大多数原典通过内容提炼,字数裁剪,而化入词中,实现为我所用。如:“还对茂林修竹” “狂夫老更狂” “秾艳一枝细看取”,即是依据词牌字数规定,通过添字或减字对语典进行裁剪。“我辈情钟” “梧桐叶上三更雨”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则是将同一原典的两句重新组合,造为新句。“春事阑珊芳草歇”却是将不同原典的两句重新组合,造为新句。“日出西山雨,无晴又有晴”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层巅余落日,草露已沾衣”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与原诗仅有细微字词的差别,化用了原典的意境与韵味。
第三,集用原典。集句为用典的特殊形态,每句词来自不同作者的不同诗词作品,将每句诗词所带来原作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质互相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意境和美感。如:《定风波》:“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秀色乱侵书帙晚,帘卷,清阴微过酒尊凉。 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雨洗”五句,集自杜甫《严郑公咏竹》,“人画”句集自白居易《画竹歌》,“记得”三句集自曹希蕴《墨竹》。
第四,隐括原典。就是将原有的不同体裁的作品改写为词体。这是苏轼创新的一种用典形式。详情已在“词体翻新”中介绍,此不赘述。
苏词化用原典意义的手法也多姿多彩,主要有如下几种。
第一,正用原典。即所用之事之语的原始意义状态同词作最终呈现的意义状态一致。这是用典的常态。如:《减字木兰花》:“贤哉令尹,三仕已之无喜愠”,就是正用《论语》原意赞美友人东武令赵晦之。
第二,反用原典。即所用之典的原始意义状态同词作最终呈现的意义状态相悖。如《南乡子》:“明日黄花蝶也愁”,反用唐人郑谷《十日菊》:“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句意,意谓明日之菊将凋残,就连迷恋菊花的蝴蝶也会为之而伤感。反用往往能使人耳目一新。“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魏庆之《诗人玉屑》)
第三,明用原典。即在用典时直接点明所用典故的出处或直接指出所用何人、何物、何事,让读者在阅读时,能够直接联想到所用之人、物、事,从而理解其意义。如:《江城子》:“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点出了持节之事,云中之地,冯唐其人,使人明瞭这是用汉文帝派冯唐持节赦免魏尚,恢复他云中太守之职的事典,从而理解苏轼希望朝廷委以边任报国杀敌的豪情壮志。
第四,暗用原典。即在用典时未将所用之人、物、事显露出来,而将原典意思化入自已作品中,读者一般看不出在用典。如《渔父》:“酒醒还醉醉还醒”,典出于白居易《醉吟先生传》:“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周振甫《文章例话》:“暗用典故更为可贵,把典故融化在文章里,不知道其中在用典故的读者,也可以理解,知道它在用典故的,更觉得意味深长”。所以,苏轼在创作中更多选择了暗用手法,其暗典618处,占苏词用典总数77.4%。
妙用典故,固然能为作品增辉添彩。但是,凡事皆有度,作品中用典过滥,过频也会造成语意晦涩难懂,忽略现实生活,在书袋中觅文字的不良倾向。黄庭坚论诗,提出“无一字无来处”的观点,认为文学作品中用典多多益善,致使在诗歌创作中出现追求“无一字无来处”的极端现象。其实,但凡文学创作,只要不是自造新词,其所用之词必为前人所用,载于前代典籍之中。而作者用典是有意识地使用这些故事和语词以配合创作主体情感的表达。“引用典故,关键不在于‘引’,而在于‘用’,即引来之后是否为我所用,是否产生了或例证,或比较,或替代的功用”(罗积勇《用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