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诗词诗人史料研究 (20)] 刘禹锡笔下沅水与河街(1) 凌 云 清 风 沅水滔滔,从云贵高原飘来,飞流直下,切峻山,穿峡谷,汇百溪,闯险滩,到桃源后,降下身段,进入冲积平原,开阔其胸,畅意而行,迴绕常德城飘亮扭动一下S形腰枝,由德山河口渐渐注入浩浩湯湯的洞庭湖。自古以来,两岸人民,汲其水,灌其田,捕其鱼,通其航,依靠这生命之源世代生存繁衍,不知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纤号渔歌! 进入唐朝中期,沅水边的朗州城,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叫刘禹锡,用他那生花妙笔描绘了沅水及两岸的壮美、繁华、风流与哀怨。 “昔日居邻招屈亭” 唐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十一月底,刘禹锡满怀悲愤,离别京都长安,抵达边城朗州,开始漫长贬谪生活。是年三十三岁,在这里度过了人生“风华正茂”的时光。 由于州司马是朝廷用来安置被贬官员的闲职,一般不参与州的政事,所以他到朗州后不住州衙官廨,选择在武陵城东招屈亭旁筑楼而居。《古今图书集成• 方舆汇编》云:“屈原巷在府治东门外,滨江有屈原庙。庙前有一亭,曰招屈亭,前瞰大江。”刘禹锡自己在诗中写道:“予至武陵,居沅水旁”(《伤我马词》)。谁知在此一住,就是十年。他对沅水可谓印象深刻,感情深厚。在诗中多次提到沅水。“沅江清悠悠,连日郁岑寂”(《游桃源一百韵》);“屈平祠下沅江水,月照寒波白烟起”(《采菱行》);“山城少人江水碧,断雁哀猿风雨夕”(《泰娘歌并引》)。 《楚望赋》中有他住所及环境的介绍:“嚣雾(雾雨)浮浮,利于楼居,城之丽谯(更鼓楼,即招屈亭),实邻所舍。四垂无蔽,万景坌(bèn:聚集,一起)入”。“棂轩(窗棂)之外,群山茏苁(lóng cōng 丛聚),冈陵靡迤(绵延不断),势若相拱,出云见怪,窈蔚森耸(幽深茂盛,森然耸立),露夕霞朝,望如飞动。檐庑(wǔ:古代堂下周围的屋子)之下,大江澒(hòng)洞(水势浩大),支流合输,泄入云梦(洞庭湖)”。 刘禹锡招屈亭旁的住所与沅江近在咫尺,但清清的江水被周围的城墙隔开了,用水极不方便。“督臧获(奴婢),掬(jū:舀取)而挈(qiè:用手提)之,至于裂肩龟手。然犹家人视水如酒醪(láo:浊酒)之贵”(《机汲记》)。在通自来水之前,常德居民都是从沅江取饮用水。至今,我尚记得小时候,挑伕担水上户的吆喝声:“河水哟,河水呀”。正如刘禹锡所言“濒江之俗,不饮于凿(井水),而皆饮之流(江河流动之水)”(《机汲记》)。 一天,有一位工匠到刘禹锡住所,推销从沅江汲水到家的机具,刘禹锡觉得很新奇,同意让他施工。那工匠在江中积石树标,横施竹弦,绳引弦张,使汲具下沉于江,汲满则相继灌注而上升,“枝长澜,出高岸,拂林杪(miǎo:树梢),踰峻防”,“通洞环折”将江水引到所用之处。刘禹锡非常高兴,专门写了《机汲记》志之,并从中悟出任人之智,应物利导,合而同功的道理。 “贞元季年夏大水” 常德城在建沅江钢筋水泥堤墙之前,几乎每隔几年就要经受一次洪水的考验。河水暴涨,洪流湍急,江面开阔,近与堤平,从上游流下大量飘浮物,河街常常被淹。驻市各单位都要紧急动员,上堤值守,抗洪抢险。 刘禹锡来朗州之前的十年间,自唐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至永贞元年(公元805年),武陵发过三次大水灾。他到朗州的那年夏天,“朗州之熊、武五溪溢。秋,武陵、龙阳(汉寿)二县江水溢。漂万余家”(《新唐书•五行志三》)。他于朗州当地结识的朋友董侹在《修阳山庙碑》云:“永贞元年,沅水泛滥,坏及庐舍,几盈千室,生人禽畜,随流逝止。。。。。。”。 刘禹锡这年十一月下旬才抵朗州,未目睹大水,听人说起此事,写了一篇《救沈志》的文章借题发挥。首段描绘了洪水来时的景况。“贞元季年(末年)夏大水,熊、武五溪,斗(冲决)泆(同溢)于沅,突旧防,毁民家。跻(jī:登)高望之。溟涬(大水混混茫茫)葩华(浪花),山腹(腰部)为坻(水中小洲),林端如莎(莎草)。湍道驶悍(流势迅猛),不风而怒。崱(zè)嶷(形容水浪高)前迈,浸淫旁掩。柔者靡(倒)之,固者脱之,规者(圆物)旋环之,矩者(方物)倒颠之,轻而泛浮者硠礚(láng kē:互相碰撞发出声响)之,重而高大者前却(走走停停)之,生者力音(尽力高声呼救),殪(yì)者(被淹死者)驰形,蔽流(覆盖在水面上)而东,若木柹(fèi:木片)然”。 接着,他写了一段和尚带头救沉的故事。当时,有一个和尚见此情景,非常焦虑,在路上立誓说,佛祖慈悲为怀,以救生为最大功德。如果有人能“援彼于溺”,我定带头而行。这时,三四个熟习水性的人愿意跟从。他们将船用绳固定在高岸木桩上,带上工具,划船靠近飘浮的生物而拯救之。“大凡室处之类,穴居之汇,在牧之群,在豢之驯,上罗黔首(百姓,人类),下逮毛物(禽兽之类),拔乎洪澜,致诸生地者数十百焉。”忽然,有人发现一只老虎,如一个皮袋浮在水面,脚爪抓着飘流的树干,头部没有沉于水中,眼角瞟着旁边,一幅可怜、顺从的样子。有人想靠拢救它,和尚快走过去大声制止。舟中之人问,佛祖不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吗?难道因为分辨善恶而忘记普慈吗?和尚答道,佛祖普慈也是讲善恶的。如果救了老虎,它恢复过来后,必反食人肉。如此,不但“吾自遗患焉尔,且将贻患于众多,吾罪大矣。”最后,刘禹锡引而述之:“夫虎之不可使知恩,犹人之不可使为虎也”。 “夕曛转赤岸。浮霭起苍葭” 太阳西下,晚饭过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喜欢到江岸或堤上休闲散步。常德诗墙公园修好后,更是人流如织。大家远望鹜霞齐飞、塔桥耸峙、舟船中流;近观夹竹花艳、笔架城奇、渡河人急,爽迎江风拂面,真乃心旷神怡。 刘禹锡也喜欢黄昏江岸散步,而且用诗记录了一千多年前沅江两岸的旖旎风光。《步出武陵东亭临江寓望》写道:
鹰至感风候,霜余变林麓。
孤帆带日来,寒江转沙曲。 戌遥旗影动,津晚橹声促。 月上彩霞收,渔歌远相续。 好美的一幅秋江夕景图:苍鹰飞来已然感受气候的变化,秋霜过后山林渐渐改变了颜色。一只帆船相伴夕阳慢慢由远而近,一川寒水迴旋沙滩悠悠从近到远。平叛的旌旗仿佛在远处招展摇晃,江暮的船橹还在吱呀吱呀匆匆赶路。月亮初上,晚霞默默收敛盛妆,渔歌对唱,此起彼伏,随风飘漾。 《晚岁登武陵城顾望水陆怅望有作》中写道: 霜轻菊秀晚,石浅水文斜。 樵音绕故垒,汲路明寒沙。 清风稍改叶,卢橘始含葩。 野桥鸣驿骑,丛祠发迴笳。 跳鳞避举网,倦鸟寄行查。 路尘高出树,山火远连霞。 夕曛转赤岸,浮霭起苍葭。 轧轧渡溪桨,连连赴林鸦。 注: 汲路:指从江中取水之道。行查:指路边的树杈,查,同“槎,”树桩,树杈的意思。山火:即畲(shē)火,焚烧田地里的草木,用草木灰做肥料耕种。曛(xūn):日没时的余光。 这是作者在武陵城上所见的冬日景物,可谓水陆杂陈,气象万千。写天气有:霜轻、清风、夕曛、浮霭、连霞;写地理有:石浅、水文、故垒、寒沙、野桥、丛祠、赤岸、渡溪;写动植物有:菊秀、改叶、卢橘、含葩、跳鳞、倦鸟、高树、苍葭、林鸦;写人类活动有:樵音、汲路、驿骑、迴笳、举网、路尘、山火、轧桨。而且,这些景物紧随一个一个动词和形容词变得鲜活,灵动起来,更蒙上了一层悲怆感伤的情绪。“轧轧渡溪桨,连连赴林鸦”。傍晚时分,他听到城墙下渡江行人争相过渡的桨声,看到连连飞回故林的乌鸦时,一股思乡望归之情骤然引发。在诗的结尾,他满怀惆怅地写道:“孤臣本危涕,乔木在天涯”。长期受谪遭贬,赦宥回京遥遥无期的忧愤尽泄无余。(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