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词法】
第八节 虚字运用
虚字运用是“以文入词”的表现形式之一,更增添了词的散文化色彩。
古代诗词的词性分类和现代汉语有所区别,其词类划分较为简单,仅划分为实字词和虚字词。所谓实字,包括今之所谓名词,虚字则包括今之动词、形容词、副词、连词、介词、叹词等。实字有所长,在描景状物上可穷形尽相,但也有所短,在表达比较隐晦和曲折的思想情感上,却力有不逮。而善用虚字却能够起到增强语言的表达情感和逻辑关系的修辞作用。如果不用虚字,人类丰富的思想和细腻的情感描述起来将非常苍白。事实上虚字的出现,也正是因为人们在生活中无法仅用实字进行交流与表达,才从实字身上衍生出或单独造出虚字加以辅助。
古人说:“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清代袁仁林在《虚字说》序言中说:“事理多端,语言百出,凡其句中所用虚字,皆以托精神而语气者”。清代学者刘淇也曾经说过:“构文之道,不过实字虚字两端,实字其体骨,虚字其性情也”(《助字辨略-自序》)。
虚字入词,早在唐五代文人词中初露端倪,主要体现在温庭筠、韦庄词中,多以单字类虚字为主,如“相、欲、莫、更、未、唯”,只限语句片断。宋初晏殊,晏几道、张先词较少涉及虚字,纵有亦无甚特色,散见于个别词句中。柳永开始大量创制慢词长调,以赋为词,虚字被用作领字、衬字、助字,多置于句首,领起全词,虚字由一增至三字,并以仄声为主,在长调慢声中常以虚字衬逗,用于语气停顿、或强调说明。虚字成为衍接前后词意和调节节奏变化的桥梁。
苏轼改革词体,以诗入词,以文入词,借鉴了柳永的创作经验,虚字运用更加广泛而多姿。
句首运用虚字,在句中多起领字作用,引领词意,呼唤下文。有一字领句,二字领句,三字领句之分,领起一句,领起多句之别。如《念奴娇》(赤壁怀古):“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用“遥想”引领起后六句,把周瑜美人在抱,年少得志的样子表现得形神兼备,引出追忆三国周郎之思古幽情,奠定了下片悼古叹今的情感基调。《满庭芳》(蜗角虚名):“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分别用“且趁”和“幸对”两个二字领句,充分地表现出苏轼贬谪黄州后,看淡"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厌恶勾心斗角,说短论长的官场生活,趁赋闲未老之身赶快享受良辰美景,在清风明月的江南,席天幕地,举酒千杯,放喉高歌的超脱精神。
句尾虚字,或表语气,或用协韵。如:“哉”,表感叹或反诘的语气助词,“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哉”(《南乡子》);“矣”,乃语助词表陈述或表感叹,“吾老矣,寄余龄”(《江城子》);“旧学终难改。吾已矣”(《千秋岁》;“且”是时间副词,表示将要,尚且,暂且,苏词句尾常用来引出结论,作结完篇。如:“藻荇欲生且住”(《调笑令》);“也”,是句末语气助词,表示疑问、感叹、命令。“花尽酒阑春到也,离离”(《南乡子》。这类用于句尾的虚字,多前后协韵。如:“良宵又过了,楼台万家清晓”(《踏青游》)的“了”与“晓”;“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点绛唇》)的“么”“个”“破”均协韵。
除在句首或句末表领起或表语气外,虚字在词中运用还有更多功能。
其一,虚字铺叙衍接,弥缝文体,完善结构,在词的章法中起重要作用。它或佐以转折,引出新意,或铺叙后文,前后呼应,或衍接过渡,起承转合,增加表情达意功用,使文脉分明有序。如:《洞仙歌》(冰肌玉骨)“但屈指,西风几时来”,由“但”字转入议论评说;《洞仙歌》(江南腊尽)“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用“仍更是”,顺承递进,补充上句“入格风流”的具体表现为“骨体清英雅秀”。
其二,虚实字结合,避免实字密集的繁复板实之弊,使行文流畅舒缓,增添美感。如《蝶恋花》(密州上元):“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连用两个“如”字,将彼时彼刻节日中的热闹场面和人物欢欣刻画出来,与下片写此时此刻密州节日的阴冷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和巨大反差。换头中“寂寞山城人老也”,一个“也”字尽诉哀叹流离之情,点活了词意。
其三,虚实字结合,更利于歌者演唱,补足音节,使韵律完整,余味隽永。如《醉翁操》(琅然,清圆)描绘琴声悠扬,婉转多致,“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用两个“而”字置于词间,以形象生动的画面比拟古琴声如天籁,富有节奏感。《词谱》云:此体琴曲,加之大量虚字的频繁使用(“惟、曰、此、试”于句首,“其、也、哉、此、而”于句中,“然”于句末),使词音乐感极强,节奏舒缓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