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的主旋律

——论毛泽东的诗词观

作者 程宝庆

我们这一代人，是读着毛泽东诗词长大的一代人，也是在毛泽东诗词情怀中渐渐老去的一代人。在我们这一代人中，许多人虽然粗通文墨，但对毛泽东诗词却是能够出口成诵，郎朗不绝。我们这一代人之所以如此热爱毛泽东诗词，就是为毛泽东诗词充沛、豪放的革命激情所感染；就是因为崇敬毛泽东以解放劳苦大众、拯救中国为己任；就是因为毛泽东不惧困难、不避生死，昂扬向上的革命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精神。

一、毛泽东诗词观的形成

毛泽东的诗词观，就是毛泽东的宇宙观、人生观在其诗词作品的展现。毛泽东的诗词观，是随着毛泽东从一个胸怀大志的进步青年，成长为一个不屈不挠的革命家，进而成长为高瞻远瞩的革命领袖而逐步形成、逐步成熟。

我们从毛泽东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其大部分作品还是抒发个人情感的：

井赞 eq \o\ac(○,1)1

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

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这是毛泽东十三岁时的作品，写一九零六年秋，该作品已经显现出毛泽东少年有志的特质。

泛朱张渡 eq \o\ac(○,2)2

共泛朱张渡，层冰涨橘汀。

鸟鸣枫径寂，木落翠微冥。

攀险呼俦侣，盘空识健翎。

赫曦联韵在，千载德犹馨。

这首诗写于一九一六年，当年毛泽东23岁，正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据罗章龙在《亢斋汗漫游诗话（三）》中回忆，此作是他们讨论朱熹、张栻在湖南留下的思想影响时所作。

从作品丰富饱满的意象，精当、生动的遣词可以看出，作者已经是一个情趣高雅、志向远大的、创作手法成熟的青年诗人。

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作者通过对自然景象的描绘，对国家前途、人民的命运的关切，提出了“谁主沉浮”灵魂拷问。作品表达了作者对中华民族前途的乐观，抒发了作者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壮志。“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更是宣示了作者决心投身革命洪流，不屈不挠的决心。

《沁园春·长沙》作于一九二五年，作者已经参加了中共第一次党代会、第三次党代会，已经是中共在湖南地区的领导人，已经完成了一个进步青年向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转变。

所以，《沁园春·长沙》可以认为是毛泽东诗词观形成的标志。

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毛泽东诗词最显著的特征

与以自我为中心，强调个人胆识、气概、超能力的个人英雄主义不同，革命英雄主义强调：革命者为了解放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为了拯救多灾多难的祖国，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甘于牺牲个人利益，不怕困难，不惧生死，勇往直前的英雄主义精神。

毛泽东的诗词观，正是这种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典范。

西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这首词作于一九二八年秋，在“敌军围困万千重”的严峻形势下，革命摇篮井冈山的星星之火随时可能被扑灭，以至有人发出了“红旗究竟能打多久”的追问。

这首词毛泽东通过对黄洋界保卫战的描写，满怀激情地歌颂了井冈山将士坚守根据地英勇斗争的精神。诗人没有恐惧，没有动摇，有的只是从容不迫，只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风度。

这是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最集中、生动的体现。

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诗评家丁毅对这首诗的评价是：在中国词史上直接写战争，我以为毛泽东是唯一的，而这首《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是将战争表现得最全面的一篇。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黑云压城城欲摧，形势危急可见一斑。作为红军的统帅，毛泽东的表现却是习以为常，云淡风轻。十五天中（1931年5月16日至30日），走七百里，打五个仗，缴枪二万余，痛快淋漓地打破了‘围剿’。”（《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在马背上，连续完成了两首气势磅礴的《渔家傲》，此作是其一。

从秋收起义开始，直到他走完光辉的人生旅程，在革命峥嵘岁月中，毛泽东的诗词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史诗般的英雄气概。

《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忆秦娥●娄山关》、《七律●长征》等作品皆是如此。

《沁园春·雪》这件作品，应该是毛泽东诗词的代表作，这件作品也是毛泽东革命英雄主义诗词观的集中体现。这件作品奠定了毛泽东作为史上最伟大诗人的崇高地位。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首词作于一九三六年二月，红一方面军由陕北准备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之时。

上阙作者用大写意的手法，描述了北国壮丽的雪景，视野纵横千万里，大气磅礴、意境旷达豪迈，抒发了作者对祖国壮丽河山的热爱。

下阙作者以史家视角，透视过往千年，点评史上开天辟地的英雄人物，歌颂当代英雄，表达的是——无产阶级要做世界真正主人的豪情壮志。

毛泽东这种豪情，这种英雄气概，纵观诗坛千古，没有人能够与之比肩！

《沁园春·雪》意境壮美，气势恢宏，感情奔放，胸襟豪迈，最能代表毛泽东诗词的豪放风格。在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应邀将该作于1945年11月14日重庆《新民报晚刊》后，立即震惊中外，成为重庆谈判过程中的一个重大事件，让知识界看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所在。

近代诗人柳亚子《沁园春·雪》跋：“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 eq \o\ac(○,3)3

三、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是毛泽东诗词观的第二显著特征

革命浪漫主义的特点，是在现实的基础上，用想象和夸张手法表现崇高的革命理想，以鼓舞人民的斗志。

现实是残酷的，革命的历程是艰苦卓绝的，尤其是井冈山斗争后期，革命事业备受挫折。由于第五次反围剿斗争的失败，红军被迫开始万里长征。

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饥寒交迫、极度疲惫、险象环生的长征历程中，毛泽东留下了大量豪情激荡，昂扬奋进的浪漫主义诗词作品。这些作品没有灰头土脸、惊惧忧愁的“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上叹伶仃”（文天祥《过零丁洋》），也没有“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苏轼《寒食帖》）的灰心与绝望。

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根据毛泽东的自注，这是一九三五年二月，红军第二次打下娄山关，进入贵州遵义时创作的。

硝烟刚刚散去，萧瑟悲凉的战场，在诗人眼里却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壮丽画图。“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更是成为时常被人引用，激励自己或他人不惧挫折，勇往直前的名句。

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1935年8月在红军长征途中，革命事业再次遭受重大挫折。毛泽东粉碎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机会主义路线后，率红一方面军攻克天险腊子口，奇迹般越过岷山草地，进入甘肃南部。10月7日，在六盘山的青石嘴，又击败了前来堵截的敌骑兵团，扫清了阻碍，摆脱了追敌，当天下午，一鼓作气，翻越六盘山，于10月19日到达陕北保安县吴起镇。

面对内外交困局面，面对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毛泽东所表现的不是心力交瘁，左支右绌，而是天高云淡，红旗漫卷。如此乐观、如此浪漫的革命豪情，始终洋溢在毛泽东的诗词之中。

毛泽东诗词中，充满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作品比比皆是，例如《如梦令●元旦》、《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十六字令三首》、《水调歌头●游泳》等，不胜枚举 。

四、把诗词作为激励战友的战鼓与号角，作为抚慰同志的春风

从古至今，诗词都是文人雅士自命高洁，抒发个人情怀，消解心中块垒的工具。但诗词对于毛泽东而言，它却成为了激励革命战友的战鼓与号角，成为抚慰革命同志和朋友的春风。这既是毛泽东诗词的一大特点，也是毛泽东诗词的一大独创。

给彭德怀同志

山高路远沟深，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这首六言诗，无疑是革命统帅对其麾下将领最大的信任，最崇高的奖赏。

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件作品，不仅仅是作者对人民解放军英勇善战的赞许，不仅仅作者对革命事业获得极大成功的喜悦，它还是指导革命事业走向成功的战斗号令——“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一九五七年二月，李淑一把她纪念柳直荀的《菩萨蛮》词寄给毛泽东。李作勾起了毛泽东对自己夫人杨开慧及其他革命先烈无限的怀念：

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毛泽东这件作品以游仙诗的浪漫手法，表达了他内心对失去革命战友无限的悲痛，对革命先烈的无比的崇敬。作者告诉李淑一，革命事业的成功，对于革命先烈而言是最好的报答，他们会因此而“泪飞顿作倾盆雨”。

这件作品，充分表达了毛泽东对革命先烈的深切缅怀，也是对革命烈士遗属最好的抚慰。

毛泽东的诗词，还是其政治思想工作的重要手段。

柳亚子先生因工作生活中遭遇诸多不如意之事，写了《感事呈毛主席一首》，称要回家乡分湖隐居。1949年4月29日毛泽东便以《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作为回复：

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作者在诗中简短回忆他与柳亚子先生多年交往的友谊，肯定了柳亚子先生对革命工作的巨大贡献，同时劝慰柳亚子先生不要烦恼，要心襟开阔一些，要放眼长远，并慰留他继续在北京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工作。

毛泽东的和诗，对于同是诗人的柳亚子先生而言可谓对症下药。毛泽东对朋友的真挚、宽厚与温情，他高屋建瓴的引导，应该是对革命友人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

结 语

诗词自古是文人雅士言志抒情的文学手段，常常被诗人用来抒发个人情感，消解个人心中块垒。

作为现代诗人，我们不仅仅应该学习毛泽东诗词中革命英雄主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还应该学习他以天下为己任，关系国家前途，关心人民的命运；不仅仅要用诗词赞美我们的大好河山，抒发个人的豪情壮志，还应该将诗词当作战斗的号角，激励革命同志奋勇向前；还应将诗词变成宣传党和政府政策，纾解、劝慰革命同志的政治思想工作手段，真正实践诗词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宗旨。

注释：

eq \o\ac(○,1)1 eq \o\ac(○,2)2作品引用自《毛泽东诗词》，杜改运、杜晓华著，2002年7月，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

eq \o\ac(○,3)3柳亚子著，文明国编，柳亚子自述续编 1887-1958，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1月第2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