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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猫的人》——献给黑夜和她的女儿 [文章]

叁郎     发布时间: 2023/3/24 8: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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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西的某条深巷中,这时的刘磊或许正忆起一年前那段阴冷潮湿的日子......


第一章:鬼


叶城已经接连下了三天雨了。现在总算是雨脚稍住,但天依旧的青灰而低沉,没有一些气色。东方的乌云像患病的牙龈,肿胀着,隐隐地鼓着雷,仿佛随时都会卷土重来,再次向这个无辜的城市大泄苦水。空气中徘徊着刺激的发霉和腐朽的气味。屋檐边,树稍上,街道间,近乎是黏液的雨的渍迹,绞藤一般,爬满了整座城市,让人踏足不得......

五点半的钟声在雨后黏湿的空气中爬得格外吃力,格外缓慢了。学生们像一阵汹涌的洪涛,溢出狭窄的教室门,大江入海一般涌进开阔的走廊,纷纷扒在栏杆上四处张望,仿佛正寻觅着什么。然而他们腾怒了,怪叫着:

“雨怎么不下了?”

“河水怎么没有漫上来?”

“真是无趣……”

“没劲透了!”

乌泱泱地沸腾地闹成一团,但很快火就灭了。大家微叹着散去,纷纷陷入和平的失落中;栏杆边,只留下江都良一个朝着远方出神。

方兴拎着书包经过,“扑哧”一声笑出来。

“唉,老江!瞧什么那?又是哪有好看的学姐......”

“去去去!”都良头也没转。

“那能是什么?那么精彩,一眼不眨的。”

“没什么。就发发呆,吹吹风,看看风景。”

“风景?不回去么?”

“不,我还想看会儿……”

“好吧,就陪你看会学姐得了。”

“去去去!”都良头也没转。

于是,栏杆边又多了一个朝着对面教学楼出神的脑袋。

五点三刻的钟声凄然撞响;枯叶禁不住寒风的拷问,在梢头上挣扎着瑟瑟发抖;叶城街上的马达声,喇叭声,骂娘声刺破校园的围墙投进来……在这薄暮的挽歌中,不知哪里挤出一个怯怯的声音,像天边一片灰黄中那抹隐隐的新月,在耳畔浮起:

“那、那个......同学......”

方兴的全身触了电,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四下忽然黑了许多,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那声音的余响和两个修长、僵直的身影。

“好冷!”他紧了紧外套的衣衿,脸色有些发青。“老,老江。你听说了吗?我听胡澈他们几个住校的同学说,学,学校最近老闹......闹......”他突然哽住了,身子也开始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闹什么?鬼?”

“鬼......鬼!“方兴抽搐了一下,身子也筛糠一样摇得更厉害了。

“鬼什么的不是到半夜才出来吗?怎么六点就出来瞎转悠?”都良笑着从兜里找出颗软糖,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指不......不定......是瞧见我们俩细皮嫩.......嫩肉的,提前开业了吧......”说着,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江同学,江都良同学!我……”

那声音仍是怯怯的,但这次似乎更清楚,更靠近了,几乎是贴在耳旁的私语似的。一阵阴风,穿透走廊,将教室的门狠狠地撞碎在门框里,顿时迸溅出“吱呀——轰隆“的惨叫。

“啊啊,妈耶!”方兴干脆蹲下,失声大叫:“那鬼认识你……老,老江!那鬼......”

都良慢悠悠地转过身子,斜倚在栏杆上,自言自语似的对空气说:“哟,醒啦。”

教室“吱”地徐徐敞开,重重地扣打在背墙上发出扣动扳机般的震响,卷起的旋风顿时将方兴推到都良身后。方兴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着脸,颤抖着默默祈祷。透过指缝,方兴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景象:

漆黑一片的教室缓缓踱出一个黑影。那是一个纤细的,穿着女生校服的阴魂。蓬松的长发夜幕一般胡乱垂下来,蒙住了面孔;那件破旧不堪的校服不合身得离奇,像一匹肥大的披风,松松垮垮地耷拉着,下摆过膝。瘦长的玉雕的手臂,一只拎着书包,另一只无力地扶着墙,沉重而拖沓地向二人扑过来。“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一面蹒跚着走来,一面还叨叨地念着呢。看来,这是一个年老的,哀怨的夜的咒灵。

眼看步步逼近了,那鬼却突然脚下一滑,踉跄着栽倒,半躺着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好痛!”

“见鬼......“方头惶恐而兴奋地嘟哝着。

“怎么的,小方你怕鬼么?”都良转过头,从兜里又找出颗软糖丢给方兴。

方头一只手接住,一边嘟哝,一边把糖塞进嘴里:“啊......头回见货真价实的,所以,我怕生,你是知道的.......噗呸!呸,呸,呸!该死的,你这给的什么东西?!羊屎蛋子,又苦又涩......”

都良长舒一口气:“是人......”

“什么,什么?”

“不,没……”

“不说这个,”方兴俨然已经忘记自己刚才的狼狈相,又开始海阔天空起来,频频叹息,显出极惋惜的形容:“唉,老江!可惜的很哪!很可惜!早知道,把相机偷偷带来就好了......这样再那样......准成大新闻!这样的话......”

“得了吧,仁兄!”都良忍不住打断他的精彩分析。

“那么譬如说吧......”

“不是……”

“从社会文化与科技层面来看......市场经济......”

“行了!”都良实在忍无可忍,侧身向旁边让了两步,把方兴撂在一边:“仁兄,您还是醒醒把眼睛睁开瞧瞧吧!”

这话像石块投入湖面,“噗嗵”一声,在狭小的走廊中漾起层层回响。只是沉沦的也很猝然,只一刹那,方兴便如那凹陷的湖面,更加委屈了,瞪着黄豆粒大小的眼睛直嚷:“眼我就没合上过!江都良,你是不是笑话我眼睛小!?”

“不是,你关注点怎么老这么怪啊……”

“你甭管,就说是不是笑话我眼睛小?电线杆子!”

“什么!”都良一听,额头也胀红了。

“怎么,叫你呢!电线杆子!电线杆子......”

“你,你怎么恶语伤人......”

“行了,别穷转了,怪酸臭的!是不是笑话我眼睛小?!就说是不是!有种......有种咱过过招啊!电线杆子,傻大个儿,水头脑袋,还好色!“方兴支了个鬼脸,顺口溜似地一顿扫射。

“这可是你自找的.......都良正没好气儿:“小眼睛,讨打!”便扑上去,“乒的乓当”一顿招呼。

当我们的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想继续向前时,她猛然发觉自己已经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了。哥俩互揪着——方兴拽着都良兴的衣领,都良薅住方兴的头发,彼此不肯撒手。“你放手!木头脑袋!”“你先放手,疯狗!”于是便都没有放。他们像两只愤怒的圣甲虫正为着件凡人所不能理解的神圣之事,扭打在一片,互成犄角之势,僵持不下,鬼呆呆地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这场世纪大战.陷入了深的思考: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该去向何处?

我是不是又被孤立了?

我是不是又被遗忘了?

想着,想着,她顿悟了什么似的,默默了地,自觉地又躺了回去。

也许是一阵清风吹散了两人的盛气,也许是潮气凝成的甘霖浇灭了他们的怒火,江都良和方兴揪着彼此的手几乎同时松弛下去,各退一步,拱手抱拳道。

“哼,我承认你有点能耐,电线杆子!”方兴喘着粗气。

“彼此彼此,小眼睛!”

“小弟今天这番对兄长如此无礼,真是罪该万死,还望兄台宽恕......”

这番话说得都良受宠若惊的,一时竟不知答些什么了,只得搪塞着应付:“不敢,不敢......”

“唉,不!”方兴还上了头:“人之有过,安有不偿之理乎?况吾为弟,子为兄。弟之于兄有过,宜乎礼,从乎悌,固应大偿也矣!杆子兄,尽管说吧,您是看上对面哪个了?改天我就帮您请来!”“去去去!”都良转过头:“我觉得你我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六点十分的钟声,随着高年级放学的骚动,在一声可笑的弹簧的声中戛然而止。叶城已经完全沦陷于黑夜的统治之下了。走廊的灯掌起了,时亮时灭地把冰冷的白光投向地砖上某具被遗忘的躯体。

“刘磊,醒醒!醒醒!“一个声音俯在耳旁说。

“为什么……”

“好啦,好啦,刘磊!我已经把方兴支走了,可以不用装神弄鬼的了。”都良站起身子,把一颗糖送进嘴里。

“今天又是被孤立的一天呢……”她侧过脑袋,面孔依然深藏在浓密的长发下:“你们俩打得正欢,我都插不上手。”

“啊......那疯狗一旦咬住了,就很难让他松口。”

“嗯。但我记得,好像是江同学先动的手……”

“咳!咳......”都良突然被糖卡到似的,脸上红一阵,紫一阵,不知是羞的,是噎的:“咳!是,是这样么?......我先动的手?我能先动手?…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那小眼睛挑起的争端!至于上手嘛......其实我本不屑的......”

“嗯。江同学平时不见有多少动作,先动手料想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双手撑着地,缓缓侧坐起来:“不过,看起来,江同学你好像打得还挺尽兴的……”

都良下巴几乎掉下来:“怎么,你都看见了?”

“嗯。”透过头发。她升起瘦长的手,指指那头瀑布一般的长发。

她将长发向后一挽,露出一张惨白的苦笑的脸,如初出乌云的新月,凄冷中凝着些些温存,羞怯中藏着丝许脉脉。她长得不算漂亮,却很能抓人眼球:凸出的颧骨,凹陷陷的面颊,瘦削的下巴显出些疲惫,憔悴与营养不良;两只水晶球般晶堂透亮的眸子,水涔涔的,在一片昏暗中吐着青蓝的焰。

“对了,”她一支身子,从地上弹起来,轻轻掸了掸校服上的尘:“江同学在等我的这段时间,除了和方同学肢体交流外,都是拿什么打发的?”“没什么。就是发发呆,吹吹风,看看风景。”都良两手插兜,随意地倚靠在就近的一处栏杆上。

“唔,还真是道美丽的风景线呢......”对面的教学楼人头攒动,走廊里挤满放学的人潮;学长,学姐们三三两两个地结成伴,聊着今天某人的糗事,那谁谁被甩啦,那谁谁上课吃零食被抓住啦,老师上课没拉裤链啦......嬉笑着,推揉着正下楼去。刘磊扒在都良旁边,朝着对面眯眯眼,深深打了个叹息的哈欠,一副懒洋洋,没精打采的样子:“唉,这脸蛋,这身材,真是完美啊!叫我,别说是半小时,就是半天也看不腻呀。真可惜了,这么短的时间,江同学想必还没过得了眼瘾吧。”

“不是,”都良一脸绝望:“怎么刘磊你也信那小眼睛胡说八道……”

“开玩笑的。”

对面的走廊闹哄哄的,像仲夏的知了叫个没完;这边的走廊静悄悄的,静得像深秋的死蝉……

“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但现在我得走了。”刘磊首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她回头拎上书包,慢慢地迈向楼梯口,双眉频颦:“差不多到了该上工的点了。”

“我送你。”都良转过头。

“今天就不必了。”刘磊摇摇头挤出一个憔悴的微笑:“明天也请继续等等我,江同学答应会帮我保守秘密的,不是吗?”说完,便一步一步下楼梯,在视野中消失了。

都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声“彼此彼此”,从兜里掏出一颗乌黑的软糖.含在口中.顿时成咸的,苦的,酸的,辣的,回忆一样涌上来,说不出究竟什么滋味。栏杆边,只留下都良一个朝着远方,怔怔出神。

“咚!咚!咚......”

校园的钟楼惊起一群熟睡的昏鸦,它们扑动残破的黑翼,哑声惊叫着,在钟楼上空盘旋了几圈,又栖回爬满青苔的瓦砾上不动了。狭长的叶城零星托起几串灯光,笼罩在白茫茫的夜雾中,深巷中传来野猫饥饿的哀号。密布的乌云间隐隐透过几点星光,在漆黑一片中不甚分明,就像这世界仅存的真实,仿佛可以轻轻捧在掌中,却又是那样纯粹的遥不可及。

现在正是六点半。一个忧伤的时刻,一个忧伤的少年,一个忧伤的雨季......

“胡澈吗?”都良想。“看来得给他点小警告才行了,就今天晚上……”说着,便随最后一声钟响一起遁入浓稠的夜幕中...

栏杆边终于一个人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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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应运
魔幻体小说?糖始终贯穿于文章,似乎是一条线。欣赏精彩,擅于写景和对话。为你赞荐。
评论时间:2023/9/26 7:40:45      回复
朝暾
拜读佳作!  欣赏荐赞问好  
评论时间:2023/4/3 10:47:03      回复
萧学菊
评论时间:2023/3/24 11:18:08      回复
初人
魔幻体小说?糖始终贯穿于文章,似乎是一条线。欣赏精彩,擅于写景和对话。为你赞荐。
评论时间:2023/3/24 9:12: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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