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又见枫红如火焰
深秋的午夜,我和爱人驱车前往西湖孤山。一路上除了风吹过的声音,车窗外万籁俱寂。从五品龙井产地梅家坞,经中天竺,过灵隐寺,已经人迹罕见。又经过了苏小小墓,辗转到了孤山,我们将车辆停在了西泠印社的门前,继而漫步在清风明月之间。左侧是疏密有致的山林,楼外楼、中山公园、浙江博物馆(旧馆)、浙江美术馆等悉数藏身于林木之中。右边是平静如镜的湖面,有若隐若现的三潭,还有金光熠熠的雷峰塔。我们拉着两个女儿的手,朝着断桥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将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苏小小从以诗传情的诗伎到恩人,以及广受古今文人赞扬的故事讲给了孩子们听。走着走着,小女儿子兮或许是因为有所感悟,又或许是因为受到鼓舞,忽然说“爸爸,我们来对七言吧!”我收起手中正在摄录的手机,回复道“哟,兴致很高嘛!那我们就以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所感为题吧!不过,是你们姐妹俩来对,我和你妈妈负责欣赏。”大女儿子乔,看了看被路灯映衬得如血似霞的枫叶,沉思良久,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爸爸,我想到了一副上联,“如虹枫叶深秋色。”你看,那枫叶像不像彩虹,像不像晚霞?现在又是深秋季节,我这个上联还不错吧!说完,她还得意地笑着。我没有说什么,当即对着大女儿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赏。子兮不甘示弱地自言自语着。“姐姐说的是树叶,我想用花来对。可我也没见着孤山有什么花呀……嗯,菊花?不行,这里没有……”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四处张望着。爱人拉着她的手,顺着一缕光指向了不远处的树下。子兮一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兴地跑了过去。“我找到啦!是芦苇!”我提示了一嘴,“你仔细观察一下,想一想这芦花像什么?”“芦花看起来像是雪花,又像是白霜,还像……还像春天的柳絮。”她煞有介事地沉思着。“我知道怎么对下联啦!芦花似雪深夜光。”子兮,对出来了。她妈妈赶紧也给竖了个大拇指。大女儿激动地说“兮兮,你这么快就对出来啦,太棒了!姐姐给你点个赞!可是,你看一下,我的上联说的枫叶红得像彩虹,形容词‘虹’是在前面的,还有我上联已经有一个‘深’字,你下联和我重字了。你再看看要不要改改?”“姐姐,这个时候,我只知道叫深夜啊,还能叫什么呢?”“比如,午夜啊,子夜啊,这些都是啊!”我没有打断两个孩子的交流。因为,那是她们自己思考的结果,与我的引导相比,孩子自己的思考更有意义。“姐姐,我将‘雪’放在芦花前面,再把‘深夜’改成‘午夜’,我的下联就是‘似雪芦花午夜光’这下没问题了吧?”“嗯,兮兮真棒!姐姐给你点个大大的赞。”大女儿说完,就用大拇指在小女儿的鼻梁上按下了一个赞赏的“印章”。我和爱人也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妹俩手牵着手,蹦蹦跳跳了起来。忽然,耳畔传来了动听的音乐。我们循声望去,发现有人在断桥附近的湖堤上有人在唱歌。我们跟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围了上去,居然还有几个身姿曼妙的簪缨丽影,身着各式古装,在为那个打着耳钉、穿着皮衣、头上顶着毽子一样的小辫子的新潮男歌手伴舞。眼前的情景,触发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南宋皇都纸醉金迷的景象,在心底油然而生。前有林升在南宋借“西湖歌舞”讽刺着南宋王朝的荒诞,后有路人在此时的“西湖歌舞”边的电话中宣泄着创业失败的茫然和愁闷。时光的纽带虽然被拉长了900年,可这群山环绕中西湖歌舞的场景是何其相似。可情景却大相径庭。毕竟,孩子们那踏实而又自然的欢笑是掩饰不住的。我也陷入了沉思。小女儿忽然问“爸爸,她们大半夜的在这里唱歌跳舞,不会影响附近居民休息吗?”她打破了我的沉思。呆滞了片刻后,我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是一种包容吧!”大女儿接过了话茬。她说“有人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也有人晚上工作,白天休息。工作和休息时段不同,相互都有影响,相互也都有包容!”大女儿的话无疑是给了我一个较好的思路。我接着就补充道“如今的杭州是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文明、社会和谐、生活幸福的杭州。多少人背井离乡,在这里安居乐业。这足以说明了杭州是一座具有包容性的城市。只有相互理解,彼此包容,才能更加快乐地生活。这午夜的歌舞,可能影响了一部分人的休息,但也为午夜在断桥徘徊的人们送去了温暖。比如,刚才在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感慨自己创业失败而负债累累的叔叔,他在这歌舞中也许能够暂时忘却心底的苦闷。这歌舞于他而言,或许就是在黑暗中看见的那一丝光明!如果,一个城市没有包容,刚才那个叔叔会不会独自走向黑暗的深渊,会不会独自消沉下去……你们说,包容重不重要啊?”大女儿抢先道“我和我的朋友们,各有优点,又都有缺点。我觉得,包容很重要,正是因为我们彼此会包容,所以才能一直是朋友。兮兮,你以后可要懂得包容姐姐哦!”刚说完,小女儿子兮就故意在她姐姐的后背拍了一下,大声道“好呀,姐姐,你也要包容我哦!”说罢,便撒腿就跑。大女儿风一样地追了上去。歌舞没有停歇下来,只有一曲接着一曲的间隙,给午夜的深秋和午夜的断桥留下了少许的宁静。两个女儿在前面继续追逐嬉戏,湖对岸的雷峰塔依然还矗立在水天之间。我本来是陪爱人来这里看看西湖的水,散散愁闷的心;吹吹西湖的风,理理纷杂的事;走走西湖的桥,想想未来的路。可到了这里,我和爱人都若有所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关于我们创业十年而倾其所有的事情,在这个充满包容的杭州,杭州的西湖,终究也没有变成一个字和任何声音传进彼此的耳朵。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清风从凉爽变成了冰冷,路边的草坪和倒挂在半空的柳条上也已覆上了薄霜。坐在湖边,我和爱人的心就像那冰冷的风,在西湖的山水中摇曳着。不知风往何处吹去,心往何处安放。从孩子们的声音可以辨别出,他们和我们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爱人起身,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朝着孩子所在的方向走去。我们虽然有着共同的心事,却还是默默地迈着沉重的步伐。我很想安慰,可所有语言对此情此景都显得苍白无力。“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呀!这边的红枫上面还结了一层霜,白里透红的,好漂亮呀!”两个女儿几乎异口同声地呼喊着。我们闻声迈大步子,加快了步伐。直到近了,又近了些,才作出了回应。此时,我和爱人已经穿过了断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北山路。这里不像孤山的沉寂。一排排粗壮的梧桐树下,那些穿梭的车辆还在继续着城市的喧嚣与热闹。一棵棵间杂在湖边的枫叶在月色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红得像火焰般热烈。在秋霜的衬托下,显得白里透红,与西湖南岸那浑身锃亮的雷峰塔遥相呼应。心里的冰冷和愁闷被瞬间点燃了。我们拉起孩子们的手转身再次穿过断桥,走向了“绿杨阴里白沙堤”。那正是我们来时的路,我们手牵着手,要从这个午夜的深秋走向下一个春天。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59:35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9         3
[散文] 北风吹透乡思
北风刮透了30年前的一个冬夜,川东北山村里寂静而黑暗的老宅被白雪衬亮了。平昌县喜神乡蒲家山坳里崖的一座吊脚楼式的老屋却是灯火通明。这一家子的男女老少都在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柴火散出的暖气将风雪带来的寒意阻隔在了屋墙的外面。有人焦虑,有人急切,有人激动。焦虑的是,彼时在家中生产如同闯了一回鬼门关;急切的是,到底会生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激动的是,十月怀胎,新生命终于要呱呱坠地了。之所以要生这个孩子,是因为家中还想要一个女孩,之前已经生了一个女孩和三个男孩了。如果能再生一个女孩,便是如愿以偿,如果是男孩也欣然接受。总之,是一定要生的。在全家人的期盼中,一个叫凡子的男孩降生了,而我就是凡子。彼时,正值旧历的1980年冬夜,恰逢新历的1981年元旦。我的出生为家中增添了喜气,也留下了一个未知的“隐患”。我的父亲叫蒲曰坤。听说他唯一的姐姐在少年时跌下悬崖亡故,他便成了他那一代的家中独子。在法制还不太健全的当时,人多为王的旧观念盛行,他从小受尽了各种欺凌,既无处申辩,又无法改变。他不想让同样的悲剧在下一代重演。多生孩子的意见,是明确而坚定的。除了多生孩子创造未来,父亲还做过许多想要改变人生的努力。比如,他从小就博览群书,在学校里也一直名列前茅。又比如,因条件限制,导致他在20世纪60年代初中毕业后无法继续学业时,他以身体素质和文化测试并列四川达县地区第一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降部队。奈何他是家中独子,在部队接兵期间,被祖父母锁在了屋子里。虽然祖母熟读经书,通情达理,可不舍得独子当兵的思想却是极其传统且非常保守的。因为祖父母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她们不想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大学梦破了,将军梦也破了。父亲被迫地留在了60年代那个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的故乡,并当上了一名小学教师。那时,我的母亲向贵兰(向桂兰)家中有两位伯父是红军烈士,外祖父也是一名指挥过地方战役的老红干。母亲的家境相对殷实,秀外慧中,读书成绩也很好。可高小毕业后,外祖父为了报恩,要让他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与我的父亲联姻。那个年代,在偏远山村里,读过书的女人是寥寥无几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辍学后的母亲帮着外祖母料理了几年家务,便在邮局工作了。后来因外祖父大公无私,要将母亲的工作岗位让给别人,母亲18岁那年,也就是1967年就嫁给了21岁的父亲。两人结婚时,父亲已经是一名有着几年教龄的,且优秀的小学教师。婚后,父亲立于三尺讲台,孜孜不倦地传道、授业、解惑。母亲则在生产队负责养殖。勤劳的父母大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努力,把家庭经营得红红火火。父亲用自己的工资帮助贫困学生交学杂费是常有的事情。他还曾救起落水的男童蒲光顺,也曾用口袋里仅有的一元人民币挽救了小名叫作中娃儿的一条生命。许多亲戚干脆将孩子读书和吃住的事情都交给了我的父母。在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的几年里,我的家中俨然成了一个私塾。父亲大人是私塾里唯一的夫子,母亲大人则要管着这些免费学子的吃喝拉撒等一大摊子事情。由于私塾里的讲学,是父亲趁着业余时间开办的,而母亲大人也只能趁着生产队的工作之余才能提前准备好私塾学子们一日的饭菜。父母亲当时的忙碌与辛劳是可想而知的。家里人多了,繁杂事务也多了。生产队有几家食不果腹的大人便被母亲主动请来干活儿,顺便让她们带上家里的孩子来我家吃上几顿,母亲大人亲手烹制的各种美食。我家当时算不上富甲一方,但物质生活条件还是相对充裕的。因为,我的祖父是个有着一技之长的人,还挺勤劳。祖母因为知书达理,在整个大家族中也有着较高的名望。在我出生之前,家中一直过着粮不断档,肉不隔餐的生活。可如此美好而幸福的家庭生活,被那个还穿着开裆裤的我给打破了。1983年,全国开始全面而严格地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乡村也不例外。父亲的饭碗就这样被我给生生地砸碎了。记得,我正式上小学后,一年级期末考试,我语文和数学都得了100分。祖母说,我是来报恩的。父母亲大人还为此奖励了我一套崭新的儿童军装。上中学后,由于偏爱文学与音乐,还与数学老师起了冲突,慢慢地开始偏科了。父亲大人想让我复读,而我却倔强地选择了先走音乐才艺的路线,坚决不再复读。毕竟我那时好歹也是乡里有名的“少年文学家”了。丢不下那点可怜的自尊。1997年,我在山东上学后,因师从山东艺术学院的一名知名教授、音乐家,那一年开学,我便一次性要两万元的综合费用。已经丢了工作十五年的父亲,和因常年劳累过度的母亲听到这个数字,几乎一夜急白了头发。算是我的两个弟弟,父母大人在那样的年代,不仅生养了七个子女,还送我们读书,常年的各种开支后,根本就没有余钱了。而要钱的电话,是我从千里之外的山东打回四川老家去的。我之所以敢开口,一是因为记忆中的父母大人是无所不能的,二是自己在山东入学后第二个月的全校琴法比赛中一举斩获了二等奖,还因为文学作品高频率的发布,很快就成了新学校里有名的才子。一万多名学子的学校里,快速出了人头地也是十分不易的事情。我对父母有信心,对自己更有信心。全家对我的未来都有着巨大的信心。父亲和母亲当机立断,卖了老宅好几间房子,以及房子里一楼和二楼的优质楼板,加上从亲友处拆借了一部分,短短一周的时间,我就如期收到了那沉甸甸的两万元人民币。那是父母大人的心血,也是她们对我的寄望。我所在的学校,经常有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单位来招人。在我入学一年后,居然一周内来了好几个单位选人。有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也有90年代华东地区最大规模外资艺术团的著名艺术家。我幸运而被动地都选上了。我虽然也很喜欢戎装在身的感觉,可又想着要重新学一个专业,那便是我从小就热衷的汉语言文学。于是,我果断地选择了保留学籍离校工作,并加入了位于杭州的那个外资艺术团。到达杭州的一周后,我就被选调到了艺术团相邻的一家报社,担任第三版和第四版的编辑工作。两个月后,我一边在报社工作,一边在艺术团担任着节目策划以及广播室负责节目广播。工作是充实的,而我想要重新考取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梦想却还没有实现。半年不到,我便辞去了艺术团和报社的所有工作。离职后,我没有返回山东的学校。而是辗转浙江和福建,在陪一个同学去考巡警时,阴差阳错地把自己给考了进去,而同学却落榜了。就这样,我在福建三明地区干了半年左右的巡警后,又回到了杭州。这一次,我的运气不错。在西湖风景区内的一家旅游企业担任主管,负责策划工作。结识了我在杭州的第一个往年交,他曾是浙江大学的高教部部长,退休第一天就和我成了朋友。他很欣赏我,也非常照顾我。先后为我落实了继续学业的梦想,还亲自为我推荐当时声望颇高的一位导师。可被我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父亲大人没能等到我出人头地,便在2003年的春夏交替时撒手人寰了。那一年,我是刚到浙江一家知名的企业传化集团任部门经理。上任才两周左右,一天早上,我一到办公室,坐在外面的秘书就告诉我电话已经响了很久了,她没我办公室的钥匙,无法接听。我赶紧开门进去,接起了还在继续响着电话。电话那头,是长兄的声音,说是父亲得癌症,晚期,将不久于人世。我赶紧向单位请了假,连夜买了火车票,第三天的下午终于到了家。父亲躺在床上,连吃喝都极其艰难。骨瘦如柴,双眼深陷。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物质依靠,更是我的精神支柱。他是我们家的天。看着父亲的样子,我顿时泪眼如泉,心里在滴血。我急忙握着父亲的手,青筋与骨骼明显凸起,宽慰并鼓励了父亲一番。我拿起自己在经过达县市里时买的黄瓜,做了一盘蒜泥炒黄瓜,喂他吃了一些。我连续几天陪着父亲一起睡,偶尔回忆过往,间杂着对未来的憧憬,算是给他老人家汇报一番。父亲很想让我告诉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也很想告诉他得的是癌症,可当时家人一致决定隐瞒到底。原本寄希望于我的父亲,连续几天都没能听到从我嘴里说出的真实病情,他有些气愤,开始对我也有些爱答不理了。单位催促的电话,一个连着一个打来。我经过母亲同意后,便决定先回单位去,过段时间再回来。天不遂人愿,父老不等人。我在路上颠簸了两天,第三天的早上,我在办公室接起来的第一通电话又是长兄打来的,说父亲大人已经与世长辞了。长兄还说“你刚回单位,既是新单位,还是个管理人员,好好上班,就别请假了!”挂了电话后,我心里的天塌了,脑袋完全蒙了。眼泪滴成了串,活像水帘一般,不断地喷流。我无比懊悔,自己没能多等几天,披麻戴孝为他送上最后一程。我更后悔,自己从小明明是一个心疼父母的人,可直到父亲作古,我也没能对他的恩情有所回报。我好像有些发疯了。白天晚上,父亲都在我的梦里。伤怀不断,梦境不休。加上非典疫情的肆虐,我无法正常工作了,便主动向新的单位提交了辞呈。我休息了大约半个月后,便进入了浙江电视台一个影视栏目做策划工作,晚上则在朋友的帮助下,与人合伙经营了一家中大型规模的酒吧。白天,晚上的工作,虽然勉强能够应付。可始终没能达到我自己想要的状态。2004年,我又先后去了一家中韩合资企业和中美合资企业担任办公室主任。前一家董事长是个韩国人,单位大概有个300人的规模。后一家则是一个有着8000人规模的大企业,主要出口美国,薪水更高。我之所以选择去做办公室主任,主要原因是我那两年的精神状态不佳。办公室主任这个工作于我而言,在当时应该是最得心应手的一份工作。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大人离我而去已经有7年多了,我除了在父亲生前陪他手谈解闷,在最后时刻陪伴了几天,以及故去后在他的坟前祭拜以外,我对父亲大人做过的最重大的事情,便是亲自“砸了他的饭碗”,卖了他的部分房子,耗尽了他的一生。今夜,北风又吹了。我将自己纷乱的心情,变成纷乱的文字,寄给纷乱的雪花。希望雪花能够将我这纯真而悠长的惦念带到父亲的坟前。(凡子作于2010年冬)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53:02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9         1
[散文] 穿过岁月的风,再回梨园的梦‌
时光被清风吹走,如同流水般悄无声息,而思绪却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着过往的记忆。那片父亲生前亲手打造的梨园,花开花谢,果落果生,年复一年,岁岁犹见花伤。每当我凝视着那洁白如雪的梨花,便仿佛看见了父亲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花虽好,叶却黄,恰似我对父亲的思念,美好中带着一丝哀愁。我离开故乡,辗转他乡,已近三十载春秋。而父亲,也早已离开了那熟悉的故居,转入了寂静的坟场,就快二十二个年头了。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如同被冬雪覆盖的往事,虽一时沉寂,却总会在春风的吹拂下,悄然浮现。从呱呱坠地到骑牛吹笛,再到背井离乡求学,我在故乡度过了将近十六年的光阴。那段时光,有父亲的陪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岁月。父亲,他既开朗又严肃,与我共度的皆是欢乐的时光。我们一起做游戏,一起吟诵诗词,一起举杯共饮,一起对韵联句,更一起在“楚河汉界”间抢占高地。这些桩桩件件,串联成了我半生以来最珍贵的记忆,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我人生的夜空。然而,还有许多事情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少年时读书成绩名列前茅,却因家境贫寒而被迫高一肄业;60年代,他以全市文化素养和身体素质并列第一的优异成绩考上中国航空空降部队,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入伍,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他送祖父去医院,被告知无治,却不肯放弃,夜以继日自研药方,终于将祖父治愈,这份孝心与坚韧,让我深感敬佩。“文革”期间,县里多次要砍伐故居的千年古柏修桥,他挺身而出,拼命护住柏林,守住了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他留乡任教,却因我的出世而丢了饭碗;他发愤图强,购置田产家业,又因我外出求学而变卖旧居,倾尽所有。父亲大人视我为掌中宝,而我,却让他失去了稳定的工作,散尽了家财。他未到花甲之年便已离世,每每想起,我都深感愧疚与遗憾。人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撕心裂肺的阵痛,如同无形的风,虽无踪迹,却时常浮现,让我心痛不已。好在那些日子里,我常以书信向父亲汇报自己的学习与工作,以及生活等方方面面。父亲也总会在回信中告诉我,他和母亲的情况,并对我寄予新的期望和诸多叮咛。那些泛黄的信纸,承载着父亲深沉的爱与期望,如今仍是我心中最宝贵的财富。我时常翻读父亲的旧信,以慰藉心中的思念与忧伤。转眼间,父亲的第二十二个周年祭日又快到了。故乡的梨园里,花儿又将绽放。我多么期望,能在梦境中与父亲大人重逢,一起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看看故乡的老宅,逛逛老宅旁的梨园。我们可以坐在梨树下,诉说着梨园的过往,聆听着彼此的期望与梦想。虽然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但我相信,在心中的那片梨园里,父亲大人从未离开过。他依然用那双慈爱的眼睛注视着我,陪伴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51:40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4         0
[散文] 故乡的坳里岩
深嵌在川东北群山之中的坳里岩,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珍藏着父亲和母亲被风吹瘦了的影子,还有我骑在牛背上的童年。坳里岩,因是大龙台山腰的一处陡峭悬崖,地处两峰之坳,崖壁擎着巨大的岩石,故而名曰“坳里岩”,又称“坳里崖”。岩石顶端住着许多苍翠的柏树,它们有的六七百年,有的八九百年,还有几棵早已活成了一千多岁的“神仙”。当晨雾散作炊烟,坳里岩的轮廓在黛色山脊间浮现,恍若一幅天然的画卷‌。岩顶的翠柏披着露珠,枝丫低垂处悬着几缕蛛网,银丝上缀满碎钻般的晨光,风一动,便簌簌地抖落成溪涧里的星辰。两条溪流自玄武方向高挺的龙台山奔来,分别沿着青龙山向枷担梁和白虎山向岭上梁边的坡地田园,又穿过古宅两旁的竹林与果园。然后在朱雀方位的千年柏树林中的悬崖处交汇,撞出千尺飞瀑。水沫腾空时,整片山谷都在震颤,蔚为壮观。每逢雨季,坳里岩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兽,和那一张张巨大的青石板便被苔藓爬满。各种鸟类则不约而同地躲进古柏的怀里,缩在山岩的石洞,藏身我那沧桑老宅的屋檐。两百多年前,12岁的少年举人蒲曾英就是踏着青石板,跨过山坳,走下峭壁,最后走向了成都平原。他七岁吟诗,八岁赋文;十岁考取秀才,十一岁头名拔贡,十二岁察举及第;同年分校《四川通志》。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省市方志和坳里岩,以及百里开外的地方和整个蒲氏家族等到处都流传着他的故事。少年举人以后,坳里岩还涌现出过太尉京元蒲一阳、京元蒲宗理,和许多儒生。门第书香传了一代又一代,至今仍未间断。小时候,我在那里的每一块石头上都留下过足迹。听父亲讲,那石岩上的无数个整齐的洞子,都曾塞满了木桩,是早年过兵(行军)的暗道。“文革”期间,由于物资匮乏,县政府曾多次派出工作组要将坳里岩的古柏砍去修桥。父亲蒲曰坤和母亲向桂兰拼命将那些柏树保了下来。这才使得如今的坳里岩依旧翠柏成荫。如今,除了石龟、石板、石桥、石梯、石磨、石碾还像过去那样守候柏林、守候着坳里岩外,就只剩下我那深重而又模糊的记忆了。江南的深夜,风急雨骤,正倒春寒。不得已,我只好用点香烟的火机点燃故乡的月光。月光漫过飞瀑,将水雾织成素绡,轻覆在父亲和母亲坟茔前的柏须和松针上。树影婆娑处,我又看见了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举着马灯巡山。灯晕染透了岩壁上每一道岁月的伤痕,像是在为坳里岩写一部无字的护林传奇,也再次清晰了我模糊记忆中的坳里岩。夜深了,坳里岩,请随我去梦里吧!去梦里一起追忆往事,一起憧憬明天!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50:35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6         1
[散文] 父母大人为我播下文学的种子
正气凛然,不怒自威,是我父亲大人蒲曰坤执拗而不屈的个性。身材高大,行步如风的他,笔挺的脊梁上压着一副十几口人生存的担子。他一边站在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一边披星戴月地耕田犁地。艰苦朴素,温柔体贴,是我母亲大人向桂兰坚韧而慈祥的性格。仪态大方,颇善言辞的她,带病的身躯承载着一家十几张吃喝的嘴巴。她闻鸡出门穿梭于山林田埂之间,又拂晓回家打理着锅碗瓢盆。除了照料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还要准备猪食和牛草。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粮食比较紧缺的川东北山区是非常不容易的。记忆中,父母大人从未被任何困难压倒过。她们积极而乐观的生活态度,陪着爷爷奶奶度过了幸福的晚年,也给了我们姐弟七人快乐的童年。父亲大人偶以川剧自娱,开口便是“古人云……”母亲大人善以歌谣为乐,张嘴就说“常言道……”。“岳飞忠君爱国、木兰替父从军”和“王祥卧冰求鲤、子骞芦衣顺母”以及“匡衡凿壁偷光、吕蒙三当宰相”等历史上有名的忠孝节义和寒门贵子的经典故事,皆是通过“古人云,常言道”来叙述的。”一章一节,一点一滴地传进了我姐弟的耳朵,像甘露一样浸润着我们的血肉和精神混合而成的土壤。(一)在板报中萌芽自记事起,家里的门窗和墙壁上写满了《毛主席语录》,盖为父亲大人的手迹。这是他在讲台以外的主要精神领地。随着我进入小学后,门窗和墙壁上爬满了我的板报。父亲大人的精神领地就这样被我从局部占领变成了全部占领。不同的是,父亲是用毛笔写的板报,写的是自己的人生抱负,展现的是作为人民教师的价值观。而我用的是从老师那里要来的粉笔,漫无边际的写得林林总总,有经典诗词楹联和各种各样的故事,以及自己比较喜欢的民俗歌谣和课文中抄下来的精彩片段。凡是能写字的地方都成了我的战场。写什么,我可以为所欲为,自作主张。放学后和节假日里,我的生活不再限于牛背上的笛声和家门口那千年柏树林中的朗诵,以及和邻居家的同龄孩子们的追逐打闹与跳房子、丢沙包、打乒乓球等娱乐活动。因为,我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就是让一切可以写字的地方爬满我那稚嫩而又笨拙的笔迹。我几乎每过一个礼拜,便会更新一次板报的内容。素材选取的范围和书写的空间都在不断地拓展。废旧报纸、课外读物、电视里的广告宣传语、走人户时(红白喜事做客)誊抄下来的对联,被我悉数安排到了板报中。常常遇到版面不够的情况。于是,谷仓、衣柜、台阶、木风车、石碾子等纷纷加入了我的战场。实在没有场地拓展了,粉笔也用完了的时候,我便会用石灰调制成独特的颜料,将棕树叶子制作而成的扫把当作大毛笔,在房子前面的巨大青石板上涂写着各种标语。门窗和墙壁以及柜子上的版面,每当更新时必须全部擦除,方可写上新的内容。那青石板上的石灰写成的字迹却不需要人工清除,只需要一场大雨便可洗涤一新。直到再也见不着那扫把涂上去的石灰印迹,就又可以肆意地乱写一通。父母大人不仅从未批评过板报不好,也不会嫌弃我将全家人的视觉变得冗杂凌乱。还时常驻足认真地欣赏一番,然后再稍加点评和指导。就在这样反反复复地点评和指导中,每一次更新,从内容计划和书写质量好像都有了一些微乎其微的进步。我从不知道,父母大人对于我的板报有何感受。而原本漫无目的的书写,却渐渐地有了稍微明确一点的目标。便是在新的板报中去观察父母大人的表情变化和心理反应。脸上的笑容和简明扼要的评价,或是直观地肯定,以及委婉地批评,都变成了我内心迫切需要的营养。也许是日子久了,写得多了,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和感悟。我开始尝试着在板报上写出自己的心声,有风的轻狂和雨的潇洒;也有花的奔放和月的明朗;还有父母的艰辛和自己的憧憬。有时,我甚至因为板报而忘记了去放牛,直到第二天才会想起来这个事情。因为,那时的耕牛是耕田犁地的功臣,有着举足轻重的特殊地位。我把功臣给饿着了,自己深知那是极其重大的错误。也许是没有因此被批评教育过的缘故,这样的错误被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我是后来才知道,每一次都是母亲大人悄悄地在星月光影或风雨飘摇中帮我弥补了这样的错误。板报中那些歪歪扭扭的汉字变得工整了起来,纵横之间的间隔距离,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以及那些微乎其微的变化,似乎都写进了父母大人的心里。她们非但没有认为我是在浪费精力和虚度光阴,相反还默默地用理解和包容来支持着我的自以为是。年少无知的我,虽然没能真正理解到父母的疾苦,可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自己也曾追求着将板报办得好一些,更好一些。至少,我内心是清楚一点的,如能将板报办得越来越好,或许能让父母大人因为见到自己的成长而感到欣慰。让父母大人感到欣慰,是我当时唯一能给到她们的一种微薄的力量。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一颗无形的关于文学的种子便开始在我的心田里萌了芽。(二)于敬酒时锤炼我是八十年代的火车头,也是一个超生子。计划生育是当时的一项基本国策,执法力度非常严格。父亲大人因为我的出生而告别了他深爱的讲台。一个多子女家庭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父亲大人便趁农闲时节,做起了“中介人”。就是以中间人的身份,为买卖双方做出公平、公正的评价,并对买售物品帮忙议价,促使交易的达成以及完税,从而收取约定的“中介费”。这是家中除了粮食以外,能够换钱贴补家用的唯一活计。那时候,改革开放的东风已经漏到了川东北的山区,自由交易是合法合规的,只要按照规定主动交税即可。由于家中人多嘴也多,除了过年,往往十天半个月的才会打一次牙祭。慢慢地,父亲大人生意上南来北往的朋友开始多了起来。因为母亲大人有一双魔法般的巧手,她总是能将简单的或复杂的食材做成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所以,无论生意是否谈成,总是有人从集市上拎着一块两三斤、四五斤、七八斤不等的新鲜土猪肉,随着父亲来到我们家,请母亲大人帮忙烹制,然后就在我们家一起吃。我们打牙祭的频率高了一些,大概平均每个礼拜便能闻见肉香。既有肉菜则必有美酒。当肉菜于火锅中煮出的香气和酒杯中散发出来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到了整个房间时,那古朴而又方正的八仙桌上已经在行酒令了。那个年代,有些地方或部分家庭中,妇女和儿童往往在有客来访时,不会坐在席上一起用餐。那似乎是从封建社会流传下来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我们家有所不同。清朝时,祖上出过12岁的举人蒲曾英,以及京元蒲一阳等多名秀才。世代耕读两兴,祖母熟读经书,母亲也上了高小。严格的家规历来在我们家的酒桌子上就比较宽松。作为小孩子的我们也可以和长辈们一起饮酒,但饮酒是受特定条件约束的。比如,有贵客来时,我们可以向客人敬酒。没有客人时,也可以向祖父、祖母以及父母亲敬酒。敬酒的条件便是要在席上说一番敬酒词。敬酒词没有严格的规定,怎么说,说什么,有一定的自由发挥空间。开始是敢于表达,并将诸如祝福类的语句说得通顺即可拥有一杯酒的敬酒资格。后来,提升到了对韵赛诗的层面。难度系数和表达速度都在不断地提高。记忆中第一次对韵,大约是在我六岁多的时候。一天晚餐时分,好像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情,祖父母和父母亲都在饮酒。作为孩子的我们也想喝。可众多的姐弟中能被美酒眷顾的机会并不多。父亲大人当时即兴出了个上联,曰“少小应知儿多母苦”,我们几个坐在席上的兄弟通通在心里组织着自己的下联。很快,我的二哥蒲美林率先对出了下联,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大概是“老大始悟爱重父艰”类似的内容。对我的触动非常大。因为,当时的我很喜欢在酒桌子上争个头筹的,却被二哥凭实力抢占了先机。餐后,这副对联被二哥写在了房子正处小二间窗户下的木式外墙上,被我们足足观瞻了好几个月。羡慕之余,我也在悄无声息地准备着自己,争取下一次能够取胜一回。敬酒词会因为情景变化而有所不同。当餐桌上有客是文人者,则会根据文客的风格自然的变化。文客擅韵的则对韵敬酒,文客好古的则以文言敬酒。慢慢地,“之乎者也”和“平仄音律”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当作一种特殊的“下酒菜”搬上了餐桌。遇到不善文辞的长辈客人在家用餐时,敬酒词可以是白话文,在语句通顺的基础上,要有真实情感,内容要有血有肉。得到客人的肯定和赞赏之后,也会被允许小酌一杯。我们家那八仙桌上的规矩,在世俗中有着很大的革新,在革新中却又维持着老幼尊卑的传统礼制。算是有限自由。只要不越矩失了礼数,哪怕是有一线生机,我们兄弟几个常常都会绞尽脑汁,不甘示弱。大家都没有停止过对那一杯酒的热衷和努力。也正是因为我们兄弟几个准备得越来越充沛了,常常有酒量不错的客人被我们几个顽童给灌得酩酊大醉。年少的我们有时候可能是为了那一点在人前的面子或者虚荣心,有时候或许真的就只是想喝上一杯酒。因为,有资格敬酒,是我们家的一种特殊荣誉。能够被允许正大光明地与客人或与家中长辈同席共饮,则意味着不再被当作幼稚的孩子看待。我们在意的好像有很多,而父母关心的重点则是我们在看似不变的餐桌礼仪束缚中是否能够适当求变,以及快速反应的能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否已经被激发出来。我大概是喜欢思考且积极求变的,我那刚刚萌芽的文学种子好像在思考中长出了新的根系。(三)自书信里扩展八十年代,我们乡里能打得出去的电话,是一部有偿付费的公用老式座机电话。它的键孔是呈圆圈排列的,需要用手指对准键孔不同幅度地绕圈子拨号。电话通信是最快捷的,但不是山区通信的主流工具。连只能通过邮局收发的电报也只在有非常重大的事情发生时,才会使用到。因为,无论是电话还是电报,在当时的收费标准也是极高的。绝大多数家庭更是承受不起的。哪怕是在城里,大家常用的通信方式也是以纸质书信为主的。主要有横式书写的白话文和竖式书写的古今文风融合的两种格式。我们家早期收到的信件,大多是竖式书写的古今融合格式。来信最频繁的莫过于我的大表哥和我的长兄。记得在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我的大表哥谢斌已是武警部队中有名的才子。他是我大姨母的长子,与我们家书信往来非常频繁。他寄来的书信基本是用软笔在武警部队专用信笺上书写的竖式信件,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写信回复。内容从起初的父母口述,到后来我独自写好,再读出来给父母听,她们觉得没问题了才算完成。等到赶集日再从邮局给寄出去。表哥的来信,我常常会带到学校里去,趁课间休息时,读给几个要好的同学听。主要是为了炫耀我有一个颇有才华的表哥,其次是要让大家看到那信笺上红色的大方块儿字——武警部队。我老家的村子叫大龙村,因山有九岭,貌似龙腾,故名“大龙台”,后称大龙村。因全村的人都姓蒲,所以大龙村又叫蒲家山,是誉满十里八乡的文风盛地。小小的村子里出过一个少年举人蒲曾英,一个晚清举人蒲敏,以及蒲一阳等许多秀才。还出过一个新中国的开国将军蒲大义。也因此,我同村的同学们从小对有才之人和军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崇敬之情。而我的大表哥既有才华,又是军中干部,两者兼具,同学们曾一度和我一样才读完了这封没几天,便又期待着下一封。到我上小学五年级后,我的长兄蒲贞全也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他从小就喜欢文学、书法、中医、易经、收藏等传统文化,他在部队当了医务兵。长兄几乎半月左右必有家书寄来,他也是用毛笔在部队专用信笺上竖式书写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将钢笔改成了毛笔回信。每次写回信时,除了父母大人会指出其中不足之外,长兄在下一次来信时也会或多或少地予以点评和指正。写信的我,已经将回信当作了写作文一样认真对待。除了嘘寒问暖和家长里短的关切语句外,开始在信中插入一些应时应景的感慨和想法。开篇、故事、结尾有了越来越多的变化。读信的长兄,就像是我的一个远程指导老师。每每在回信中的肯定与表扬,以及精准的指正和建议,使我对写信这个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每一次给表哥和长兄回信,首先要将父母的意见写进去,但父母大人却给我留下了充分的发挥空间。信笺,曾一度成了我在板报和餐桌之外的重要舞台。怎么描述父母的意见,如何抒写自己的感想,那都是父母大人给我授权了的自由。既可描绘天南海北之风物,也能吟咏春夏秋冬之时节。我可以独立思考,想到哪儿,便写到哪儿。就连春天里地里开满了油菜花,夏日里荷塘撑满了伞,秋季田里变成了稻床,冬天雪花落成了房子的形状等等琐碎之事也被堆到了信笺之中。随着一张张邮票不断地往来于千里之间,我那埋藏在心田里的文学种子,不断生发出来的根系,好像在信笺上又长出了新苗。(四)从民俗中发现婚丧嫁娶是村子里两大最为隆重的事情,礼制严格而烦琐。我故乡的大龙村更是一个无文不喜,无赋不丧的,有着各种繁文缛节的地方。别的地方嫁娶之喜事,或许贴上一些通用的对联,说一些类似于顺口溜的祝福之语便可以得过且过的办了这个事情。但在大龙村这个文风盛地可是绝对行不通的。就拿写对联来说,彼时的大龙村凡嫁娶,捉笔者,必将喜主家史、山形水势、地理风俗、新人成就等重点要素写进喜联之中。也就是必须坚持就地取材,即兴原创。过礼这个环节,是许多地方的押礼司和正亲家都不敢轻易到大龙村尝试的。因为,大龙村的支客司极有可能以诗赋开篇,不仅对韵律、对仗、粘连、词性、句式、寓意等要求严格,还善于在诗赋中引经据典。再不济的支客司,最起码也会吟诵一些打油诗。因是许多人在大龙村娶亲时,由此失了礼,丢了面子。曾经一度,关于到大龙村娶亲过礼的事情,简直令人闻风丧胆。村里有老人作古后,一般会在当日或者连夜通知亲友。选定一个三日后的宜丧之夜举行集中追悼,翌日拂晓下葬。那时候,主亲不仅要参与追悼会,还要亲自送亡者最后一程——入土为安。追悼会上,有专门的先生,当地称为端公的人,开设道场,为亡灵西行开路,为孝家安宁做法。道场的法事环节,基本按照传统,按部就班。这个部分属于道教丧葬礼法活动,一般不会出现什么乱子。礼生需要以唱诵亡者生前历经的困难和创下的功绩,这个环节需要十分谨慎。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等都需要交代得明明白白。一般采用赋的形式来总结亡者的一生,安抚孝子一家。语气伤感,语调肃穆。不可错字、错人、错事。特别是人物关系要表达得准确而清晰,否则便会令人贻笑大方。赋的作者往往是族中文人。文采斐然而又声情并茂者,不仅为追悼会提升层次,还为大龙村传出美誉。追悼会上还有一个亲友致悼词、孝家答谢的环节,一般在每一轮的开席时举行。根据宾客的数量不同,席位的轮次也有所变化。开席时,孝家有代表会率先致悼词,一曰亡者生平,二曰子嗣孝顺,三曰宾客拨冗之辛劳。每轮在席宾客中,则会有一人至多人起立分别为亡者致哀。孝家披麻戴孝,叩首答谢宾客,孝家代表再次致辞。客主双方,一般以诗联赋的形式进行致辞悼念和答谢。有时会碰上特别擅长诗联赋的宾客,那便是诗联赋的比赛。所以,孝家致辞代表一定不能是一个提前背稿的花架子,必须具备随言便答的,深厚的文学能力。否则不仅丢了孝家的脸面,连大龙村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老人寿诞之宴,席间推杯换盏之余基本是韵律飞花。如同对韵接力赛一般,循环往复,杯杯相接。可以引经据典,也可以全部即兴原创的。所以,十分生动而有趣。新房上梁,也有着严格的仪式和流程要走。有红绸系于正梁,掌脉司杀雄鸡以祀鲁班,继而踩梁纳吉,高呼吉庆一句,主家赏金钱一次。掌脉司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抛洒喜包(无馅小馒头),不断重复,主家不断看赏。一般在上梁之前,掌脉司和主家会私下里沟通好。在村子里这些主要的民俗文化活动中,都离不开深厚的文学功底。那时候,村子里有个古典文学的泰斗级人物——蒲秀芳。才高八斗的他,因为有着严重的夹舌问题,导致吐词不清,因而只是当了镇上高中的一名校长。职务虽然不高,可名望却是极高的。他既是父亲大人比较尊敬的族兄,还是我长兄的古文授业恩师。我长兄第一次写的春联便是经过短暂学习后自己创作出来的。村子里和亲友家中的各种与文学相关的盛事,我大多都在场。因为,我是父母大人委派的家庭代表。虽然自己还是个小学阶段的少年,与许多老夫子却是有着密切交流的。父亲大人常给我讲,山上的文人中,古文要向秀芳伯父学习,书法要多研习蒲秀伦先生的手迹,楹联要多研究蒲大炳老先生的原创作品,韵律的对答如流则要多学习蒲留芳老兄。这几个人在不同领域都是那个年代的族中翘楚和地方文化名流。我见识过秀芳伯父为我曾祖父写碑文时,一个字一杯酒的场景,属于慢条斯理;也曾在秀伦先生的书法作品中大开眼界;还曾当面领教过年届古稀的留芳老兄即兴创作的酣畅淋漓。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大炳老先生的一副楹联。记得,当时是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的冬天。我的班主任老师蒲尧星家办房子酒,我和几个班委作为代表,自主地送去当时比较流行的礼物——开水壶一个和茶杯两只。那是全班同学的心意。因需要出具一个礼单,一是记录好全班同学的姓名,二是要在这个红纸礼单上写下祝福之语,以资吉庆。恰逢我家正在使木匠,大炳老先生也在其中。出发前,我用毛笔写好名单后,请教父亲大人写什么祝福之语比较好。父亲大人当即道“嘿,这个事情,高手近在眼前!”说罢,便看向了大炳老先生。他虽然手上正拿着墨斗在木料上弹线,在那一袭蓝布长袍的衬托下,文人的气质也是显而易见的。大炳老先生听到了我们父子的对话,便道“老四,笔墨伺候!”因为,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称为老四。见大炳老先生在招呼我,我旋即就将已经写好名单的红纸和笔墨递了过去。他眉头微沉片刻,拿起笔来在砚台上汲了一下墨,挥毫之间,一副七言对联就写好了。间架结构中透着精到的手上功夫,上下联里写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联曰“时值黄道树金柱,欣逢紫薇上银梁。”父亲大人当即大加赞赏,现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叫好。虽然时至今日已过去了三十多年,我对这副对联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想来,起初应该是父母大人要忙于各种事务,无暇抽身去参加村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白事情,才派了不喜欢干农活的我作为家庭代表去挂礼。后来,见我对这些民俗文化相关事情饶有兴致,干脆就变成了逢此类事务必定是我去参加了。就连中元节和春节为已经作古的祖先燃香焚帛的事务也大多落在了我的肩上。就这一项任务,我基本要花费两天时间才可以完成。其中一项复杂的工事,要先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草纸裁好,并用白纸包装好后,再用毛笔在上面写明什么时间,是谁为谁在什么地方化帛。如“中元化钱,谁奉。”和“虔具冥资几封奉。”以及“故显考某公讳……和在什么地方”等信息要书写完整。包装并写好的叫作“符子”,表皮上的相当于孝子孝孙为祖先写的一封信。然后沐手请香,每坟三炷。最后装进一个干净竹制背篓,背上分别前往各位故人的坟前,连续磕头作揖三次后开始化帛焚香,直至火苗完全熄灭方可离开。经过连续几年的诸如此类的场合与事务,我对相关的民俗礼仪流程已经到了滚瓜烂熟的地步。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在经历中发现,长了见识,增了常识,也强化了文笔的多维训练,并得到了循序渐进的全面提升。后来才真正发现,这些机会都是父母大人故意给我的。我很感激她们在我小的时候,能把我当作一个懂事的孩子看待。(五)到辩论中知止青龙白虎居左右,朱雀玄武立前后。那是故乡老宅的地理特征。门前有千年柏树林,四季常青;屋后有茂林修竹,常年流韵;左右溪流自高而下汇于柏树林中,向悬崖峭壁的豁口处奔泻,形成了千尺飞瀑,像白龙奔腾,蔚为壮观。各种怪石嶙峋间杂于悬崖之上,来往的路人常在那里歇脚,我们在柏树下品茗手谈也是家常便饭。早晚时分,柏林下是我纵情朗诵的特殊空间。因家人和邻居各有其事要忙,所以,只有忽高忽低的鸟与或重或轻的风为我的书声伴奏。有时,日光挂满了苍劲的树枝;有时,云雾缭绕着幽深的山谷。那是我记忆中最好的“天然书房”。除了读书,我也时常会在柏林下吹奏竹笛,以鸣谢那些鸟儿和山水树木对我年复一年的深情陪伴。我还在那里做了许多的好事,极大地宣扬了良好的家风。故乡的老宅位于当时的山村要道,来来往往的熟悉的、陌生的人有很多。家中的三条大狗各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黄色的叫狮子,黑色的叫虎子,白色的叫白狼。它们很有灵性,对友好而熟悉的路人迎来送往,很是热情。对不太友好和陌生的路人便要威胁一番,非常恐怖。奶奶是旧社会的读书人,她每每听到犬吠,便要差我赶紧端上一盅茶送去给路人解渴,并为其拦住三条气势汹汹的大狗,以免咬伤了人。赶上夏季,路人则更有口福,可以自己采摘我家果园里的黄梨、青梨和李子。果园里还有白芝桃,因水果很多,且从来不卖,所以都是可以免费吃的。特别是在烈日高悬的日子里,现摘下来,咬上一口,简直难以忘怀。就是这一杯粗茶,一个果子,以及为路人拦狗的琐碎小事,让我这个家中的老四在方圆一带差点儿就和父母大人一样美名在外。以至于我在小学阶段爬遍了老宅20公里以内的所有山峰,所到之处,大多数人都能认得出我来。这主要是父母大人的名望比较高,其次还有一个“举人之后”的名头,让我顺便当几年山里的“小明星”。除了少年时做的好人好事之外,我也干了不少的错事,为家中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早晨,朝阳从青龙山那边斜着照射在房顶和院子里的地坝上,到处都暖洋洋的。母亲大人正独自围着灶台忙得不亦乐乎,我悄悄地拿了一盒火柴拉着比我小三岁的五弟蒲正强前往老宅和千年柏林之间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玩着手指弹射的方式将火柴在火皮上瞬间擦燃并飞出去的游戏。身后两三米处有一棵笔直且有斗碗大小的树,树上扎满了稻草,那是给牛准备的整个冬天的草料。像这样扎满稻草的树被称为草树。不知弹射了多少根火柴出去,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刚刚弹射出去还没落地的火苗吹到了草树上。我见状便飞也似的扑了上去,企图将那才被点燃的少许稻草扯下来,并使劲地用脚踩了又踩。可天干物燥的季节,哪里经得起火焰被风不停地吹着。火势越来越大,燃烧的点变成面,继而周围全着了。看着滔天火光,我心里紧张极了,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僵在了那里。五弟当时大约五六岁的样子,他好像并没有被惊吓到。而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伸出双手烤起了火。幸好他一边享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一边在嘴里大声喊道“烤火啦,烤火啦……”母亲大人应声而出,顺手拿起一个丢在阶沿处的盆子,直奔离草树最近的荷花池飞奔而去,打上一盆就跑过来对着草树就泼。她一边泼着水,一边大声喊着“救火,救火!”邻居们听到带着盆子或水桶就纷纷赶来,足有二三十人的样子,奋战了十几分钟才将大火全部扑灭。自知“罪孽深重”的我,没敢等着大家询问着火的原因,便悄无声息地跑在柏林下的一个硕大而古老的石磨盘下面,猫了起来。大约四五分钟后,年事已高的祖母终于发现了草树着火的事情,整个经过也在五弟被询问的过程中查得水落石出。祖母、母亲和一些灭完火留下来的邻居们纷纷投入了寻找我的队伍中,兵分多路,我的乳名“凡子”在山野间被喊叫得非常响亮。每一声都传进了我的耳朵,可我无法想象后果会如何,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蜷缩在石磨下足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我,早已被狭小的空间挤得脚都麻了。任凭祖母和母亲怎么劝我说“没事,人没事就好!”我也不敢出来回家。因为,我毁了耕牛冬天的草料是极其严重的错误,我害怕被父亲知道,显然这么大的事情也是藏不住的。所以,明知纸包不住火,也还是继续躲藏着。不知又过了多久,实在受不了的我,躲在石磨下几乎都快晕厥了,终于被人发现了还露在石磨外的半只鞋子。到底是祖母,还是母亲,或者五弟发现的我,至今年代久远已经记忆模糊了。反正是被抱了回去的。回到家中后,祖母和母亲安慰了我很久。可我内心的惶恐一点儿也没减少,因为我想不到父亲回来后会是什么反应。我的心在等待中煎熬着。下午时分,父亲终于回来了。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好像是祖母亲自将发生火灾的事情告诉了他儿子的,父亲居然没有任何异动。好像压根儿也没想和我计较一般,对我这个“罪人”是既无责骂,也无体罚,连最常用的惩戒措施——用毛笔写巨幅检讨都没有动用。我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还是硬着头皮打开房门,出了屋子,主动向父亲大人承认了错误,并立下了绝不再犯的口头保证。这个事情就这样轻松地翻了篇。我虽然从小和父亲的语言互动比较多,但这样的结果却也是始料未及的。时过境迁一年后的暑假里的一天下午,我把一头耕牛牵到了柏林下的草坪上,牛自由地吃着青草,我则和约来的玩伴一起下着象棋。我们在棋局里对弈了不知多少个回合,早将放牛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甚至忘得一干二净。棋局里的时间总是过得比寻常要快很多,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由于那日是阴天,天色暗得很快。我正集中精力指挥着“汉界”与“楚河”之间的“我方将士马炮车卒”和“敌人”发起最后的决战。忽然,有人喊道“老四,你的牛要掉下悬崖了,你还不赶紧去抓住绳子。”我闻讯,风一样地朝着牛所在的方向跑去,发现它大半个身子都已掉了下去,还在苦苦挣扎。我想要救它,却又害怕它足有好几百斤那肥重的躯体把我一起托下深不可测的悬崖。看着牛那充满恳求的眼神,我的内心焦急得像火烧一样。看着它挣扎了约一分钟左右,终于撑不住,整个儿掉下去了。我不敢停留,一路跑到了山下。天色已经黑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我一边侧耳倾听着是附近那茂密的丛林中是否有牛的呻吟,一边又不敢向黑色丛林中继续深入。我虽然不惧鬼神,却很害怕蛇虫。夏日的深山,正是蛇虫乱窜的季节,我急切而又胆怯。不敢前行,也不敢后退。因为前行有蛇虫,后退,牛怎么办?想着它在掉下悬崖那最后的无助和绝望,我的内心充满了后悔与自责。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世上又何曾有过后悔药。忽然,悬崖上传来了两个亲切的声音,“凡子,凡子,你快回来,天黑啦,我们去找!”那正是父母大人在悬崖上充满焦急和担忧的声音,我旋即大声回应道“好的,我知道啦!”我在夜雾缭绕中,独自从山脚顺着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级级地向上攀登着。彼时的自己,毕竟还是个活力四射的少年,上坡都能跑。估计有个十分钟不到的样子便已回到了悬崖之上。父母大人见我毫发无损,还是关切地问“你人没事吧?赶紧回家去!”老宅离悬崖只有1分钟的路程,很快我和父母回到了家中。父亲当即拿起手电筒独自出门了,母亲也是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刚从地里带回来的家什(农具),便又索罗出了小碗粗的长木棍和较粗一些的绳索,根本就没时间顾得上我。大约四五分钟后,父亲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邻居。母亲和他们一道,带着木棍和绳索直奔牛掉下去的悬崖下的山脚。他们冒着被蛇咬的危险在丛林中来回穿梭着,还不断扩大搜索范围,可怎么也没找着。两三个小时后,父母亲带着帮忙的邻居又将陡峭的半山腰给搜寻了一遍。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他被卡在了一块巨大石岩上缝隙处生长出来的两棵不大不小的柏树叉那里。那柏树至少也有上百年了,只不过受条件限制无法长成参天大树,好在根系十分深厚。好几百年的牛从那么高的距离掉下去,那个重力惯性是可想而知的。被卡得太紧了,营救出现了很大的困难。一方面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一方面又要尽量将牛救出来。大概天都快亮了,父母大人才回到家里。牛终于被救回来了,可伤势不小。将牛放在铺满稻草的牛圈里,父亲转身便又出了门,他去三公里以外的地方请兽医,母亲则赶紧进了厨房,为帮忙的人准备酒菜。看着父母亲的辛劳,再想到牛的委屈和悲惨遭遇。我的内心在滴血。兽医来了,酒菜也好了。母亲让我先招呼大家吃饭。兽医和父亲是朋友,他刚到便在父亲的陪同下直奔牛圈去了。经过仔细检查后,开出了药方。一边接受治疗,一边休养着的牛,一个多月过去后,终于还是因为内伤太重,不可逆转地在痛苦中走完了它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也许是父亲觉察到了,我其实很怕他。便提出了允许我们兄弟在犯了错误之后可以申辩。无论是“无罪”申辩,还是“减刑”申辩,都可以展开辩论。起初,肤浅的我还以为父母大人不过是换一种批评的方式教育我们罢了。在后来的一次次辩论中,我发现原本很是气愤的父亲,有时会因为我申辩的理由冷不丁地笑出声来。母亲也是如此。直到我辩无可辩,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辩论方才停止。而总结、反省并改正错误的事情则会落在自己身上。总结反省必须深刻,改正错误的态度必须坚决,还要定下保证方可罢休。这个办法,于我而言,是十分深入人心的。自从允许申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母亲顶过嘴,再也没有闯过什么大祸了。我在辩论中思考,在思考中认识并改正错误。逐渐明白了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错误不能犯。年少而胆大的我,心里好像多出来了许多禁忌,许多糊涂的事情也没在老宅中发生过。辩论,不过是父母大人用了一个办法让我更好地明辨是非,对于正确的事情要有坚定的立场,对于错误的行为要下定不再重蹈覆辙的决心。如今,多年过去了。我很想念已经远在天国的父母大人,多想让自己回到年少时光,重新好好地孝顺父母。可这种想法终究是痴心妄想了。我很感激父母大人用各种独特的教育方法培养我,锤炼我。让文学的种子在我的情感深处汲取到了厚重的父爱和深沉的母爱。以至于,后来的我在几次步入创业低谷时,都是父母大人当初以普通而常见的生活场景中为自己种下的那颗文学的种子,拯救了自己。使我跌倒后,总能爬起来。面对困难不退缩,身在低谷仍攀登。只是对那些可能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的影响的事情,我早已真正地知止了。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49:05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5         0
[散文] 吾之夫子蒲大海
时维乙巳之岁,序属早春一月。吾于玛瑙壁下偶遇夫子,夫子应邀为王家新嗣满月撰联。酒主乃吾手足之妻弟,吾与弟同行奉礼。得与夫子五年之首见。忙握手寒暄,寥寥数语,匆匆又别。夫子乃吾恩师,姓蒲名大海。大海者曾为高级教师,并平昌县首届乡贤。时年八十有七,仍出口成章,神采矍铄。其人之风骨,其学之渊博,谓一县之贤达,一乡之杰望。遥记夫子当年,初一语文新课,夫子问诸生:“红白事观礼何为?”诸生争先举手,吾率先抢答:“赏联择优而录之。”夫子赞曰:“孺子可教也!”遂问:“汝父名讳何称?”吾答曰:“吾父曰坤!”夫子曰:“汝父乃我族祖高辈,颇有名望。汝作为少年举人之后,当勤学以续宗功!”自此,夫子于吾,垂注有加,凡请必授,逢惑尽解。曾因吾二姑祖母作古,夫子应邀,携毫作祭,带吾同往。凡亡者生前功绩,族中史料,故居山水,子嗣成就,俱作联文。时景创作,夫子与吾频有问答,资以课外。吾耳濡目染,获益匪浅。又因全县中小学生迎香港回归演讲大赛,全区赛前三日,喜神中学获悉。首日,夫子夜书三千字稿;次日,甄遴选手为吾;第三日,吾与夫子拂晓出发,沿镇麻公路行至龙关,途中诵稿。所幸,夫子虽通篇引经据典,却恰如其分,行文流畅,情感丰沛,朗朗上口。所以,于区上首赛,以头名告捷。又过三日,吾代表镇龙区初中组于平昌县决赛,吾获全县第二名,夫子摘得全县唯一优秀作品奖桂冠。赛后,母校同学称吾“演讲大师”,誉满桑梓。如今想来,若非夫子文章,盖难优胜。吾曾师从夫子三载,诸如文学投稿,争当学生记者等旧事,夫子皆曾鼎力支持。以致后来,吾求学他乡,夫子倾囊拆借,以壮学金,约七八年后,方才还璧酬恩。吾与夫子,曾每月通函,常事关切。师生谊厚,经年累月,两家往来甚殷,桑黎闻羡。后吾父辞世,吾母寿极,皆请夫子作祭。况桑梓之境,族中之事,以夫子司仪而荣。自师生之系,吾家盛事,盖邀夫子。称吾师为夫子,因其有别常师。其人文史通古,又擅与时革新,浩然正雅,松骨柏气,桃李天下,恩德山海。吾以为非“夫子”之称不足以彰表崇敬之情,故以谓也。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9日 12:46:40     分类:析伯散文选集
   17         0
[文章] 大清少年举人蒲曾英骈传
巴山巉岩插汉,雾锁幽谷垂珠幕;蜀水漱玉千回,云蒸霞蔚响佩环‌。康熙五十六年,曾英诞于清溪坳,襁褓啼如击磬,三岁诵经若串珠,五岁解诗似裁锦。乡老拊掌惊呼:“文昌转世,奎宿临凡”‌。总角赴童子试,笔落惊风霆,文成泣鬼神。《论蜀道兴革》取太白危峻之势,立东坡形胜之骨,更镌“民心向背即通途”警语,主司叹曰:“胸罗万象,岂止十岁秀才?”‌戊申贡院丹桂香,《盐铁论新诠》援《平准书》典要,举“川盐济楚”实证,立“农商互济”八策。学政朱批“经纬天地”,擢题头名拔贡‌。己酉秋闱群贤聚,曾英负竹笈入锦城,秉天光独对《水经注》参详。《治水疏》溯大禹九河之智,析李冰离堆之功,创“疏浚固堤”新法,直斥“水患非天谴,乃人谋不臧”‌;《蜀学源流考》自文翁石室启教化,至三苏文章耀古今,考据精严若老吏断牍,斥空谈性理之弊,倡通经致用之论。巡抚亲题“文星拱照”,名震巴蜀四野‌。白衣列席修通志,校山川订《华阳》讹误,补《广记》阙漏;纂艺文增“俚谣民谚”,谓“樵歌牧唱皆蕴治道”。总纂叹服,例镌“保宁府举人(臣)蒲曾英”九字,时年十七‌。遍历龙关测云岫,概览梅河察水文,著《仙人野史》述奇,群儒赞曰:“稚子笔纳乾坤,可作武侯再世”‌。《清顶香茶》诗染丹青韵,“龙吟虎啸青顶头”列八景魁首,墨香入茶经,更化试题传九州‌。桑梓世传其“三十有二而卒”,身前撰联石上:“绳祖武安在数卷诗书藏旧箧,贻孙谋若何一堂孝友蔼蓬门。”及殁,坳里岩古柏垂泪,老屋里惊魂夜鸣‌。今乙巳春上,公殁近三百载,岩头白云犹见青衿负笈,乡里书声长存济世赤心。其智若北辰耀蜀,光被学林;其德如岷水泽野,惠滋黎庶‌。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6日 12:00:29     分类:析伯骈文辞赋
   16         0
[文章] 怎能丢下故乡的“乡”
夫乾坤浩荡,川泽逶迤。江河奔涌以行地,日月升沉而经天。然平昌之邑,喜神旧迹,湮于岁月;辗转经年,闾阎之貌,没于尘寰。今余执笔临笺,心潮跌宕,欲述桑梓千年之经纬,哀故土风物之凋零。惟愿以骈俪之辞,摹其荣枯,镌其魂魄,守其乡愁,展其新状。溯其源流,梅子滩之名肇于古昔。通江之水蜿蜒如龙,经龙凤而南注,遇岩壑以北折。九曲回沱,暗香舒影,寺立百仞,遂得名于黄梅禅林,建市于佛前净土。左岸百仞,梵刹凌虚,香火氤氲化市集;右岸平畴,祠堂肃穆,商贾辐辏成通衢。春探梅蕊含雪,夏事碧波泛舟,秋赏渔火映月,冬观霜桥卧虹。明正德间,石梁架波,两岸墟集合流;清咸丰时,将军驻马,一语谐音易帜。梅寺禹宫,檐牙相啄;文昌王爷,钟鼓和鸣。此间四庙环峙,竟以“喜神”为号,岂非天意冥冥,暗藏兴替玄机?‌观其形胜,实乃巴蜀锁钥。秦汉依平州,隋唐从巴郡,宋元时间小宁,明清呼长乐。驿道盘纡如龙脊,商队络绎若蚁行。程氏祠堂阶前,盐茶耸作丘山;禹王宫阙廊下,丝绸铺成云团。每逢二五八日,四乡耆老执秤,八方货郎摇铃。更有石板桥头,黄桷垂荫;碾子沟畔,水车咿呀。童子骑牛横笛,村妇挽袖捣衣。炊烟起时,犬吠深巷;晚钟寂处,萤舞疏篱。此般田园诗画,壮士鲜血、染透石华山巅;工农忠骸、永存卧龙寨前。幸而白匪俱灭,红旗插遍。可叹国焘,左倾路线,千秋街肆,焚于一旦。庆有苏维政府,思痛重建。又遇“文革”,红羊肆虐,街禅山庙,俱化荒垣。千禧年后,政绩驱使,老街拆除,新楼环衔。及至庚子年,撤乡并镇,老街失“老”,故乡无“乡”。四百载行政更迭,尽付断简残编;五千家聚散浮沉,皆成过眼云烟‌。历历乡愁,空留余叹。观此地钟灵毓秀,岂乏俊彦?程王刘向,诸姓荣焉。蒲门骄子,三载连捷:曾英十岁采芹,十一拔贡,十二折桂,分校《川志》留青史,少年举人,名震巴山;蒲人道官,明封义相,巴河斩蛇,义薄云天。更见晚清举子蒲敏,挥毫著山川;当代将军大义,策马定边陲。文脉虽遭浩劫,书香未绝门庭;武功纵历沧桑,剑气犹存山乡。今临斯土,但见康衢九达,车马如龙;广厦千间,炊烟似篆。精准扶贫,危房俱改华构;乡村振兴,僻壤已成通途。青壮负笈四海,各展鹏程;老幼守业桑梓,自得桃源。虽云留守成常态,幸有视频慰离情;纵使古建多湮灭,犹存文脉启新章。想当年程家祠堂,商渡艰难;看今朝江家口镇,虹桥飞渡。昔日庙会赶场,二五八日方聚;如今网络带货,朝夕瞬时可达。嗟乎!乡愁非止残垣断瓦,更在薪火相传;振兴岂惟广厦通途,贵存精神不灭。愿效将军改“梅”为“喜”之智,化陈腐为新机;承蒲氏少年夺魁之志,育英才以报国。待到他年游子归,莫叹古寺无存,应喜黉宫再起;休悲老街已逝,且看文旅方兴。乡村振兴之策,当存敬畏于往昔;文旅融合之道,须寓创新于传承。使古树新花并茂,让乡愁梦想齐飞,则故乡之“乡”,永驻心田矣。
发表时间:2025年03月06日 11:37:44     分类:析伯骈文辞赋
   16         1
[新诗] ‌清晨的富春山居
清晨,静谧着富春薄雾轻笼似纱帐在林梢拂过江水悠悠地荡漾着昨夜的梦呓流淌着公望的影子托着岁月的清瘦和时光的辉煌 山居,叠翠在层峦朝霞挥洒出金光在梅尖划过喜鹊喳喳地吟唱着人间的跌宕诉说着孙家的过往沐着米酒的沧桑和春风的悠扬 露珠,悬挂于草木晶莹衬托着芬芳在风中舒过麦苗轻轻地摇晃着田园的霓裳退却了陈年的枯寂长出清新的茁壮和今朝的风光
发表时间:2025年02月23日 16:49:20     分类:新田园诗
   31         4
[词] 沁园春.谒杭州岳庙
词林正韵古木擎天,岳庙威严,剑气冲寰‌。忆旌旗蔽日,铁蹄踏破;黄龙未饮,恨满中原‌。卸甲临安,栖身亭冢,忠骨千秋化碧澜‌。凝眸处,正金戈犹啸,雪耻昭冤‌。‌‌游人俯仰湖山。更多少、悲歌老少年‌。看河山一诺,声吞万里;民心如岳,寇胆成烟‌。青史彰彰,碑铭凛凛,肝胆何须饰锦篇。探家国,纵豺狼环伺,谁敢窥边!‌
发表时间:2025年02月23日 16:45:48     分类:新作精选
   20         1

1 2 3
  • 24 条记录 第 1 页/共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