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永桢丨赵藩金钟山寺联里的李郅堂小考
发布时间: 2025/7/7 11:45:47 阅读:12次
《滇联三百副》中收录了赵藩《东川金钟山寺》一联。书籍出版后不久,马昆华和朱籍二位老师先后来电告知此联原有“代李郅堂”的小注,不知何故漏录,希望可以考证出“李郅堂”其人,况且六七年前,笔者曾与诸师友登金钟山访张道长,也算因缘所系。根据古人的习惯和礼节,笔者初步推测“郅堂”很有可能是其人的字号,既然出自赵藩笔下,便先从赵藩的著作之中入手,在翻阅赵藩《介庵楹句辑钞》(稿本)时发现《东川金钟山寺》一共有两副,而此联恰恰是“代李郅堂”的一副,《滇联三百副》仅选用了此联,且不仅省去了小注,联语也和稿本中不尽相同,稿本中的全联为“高处起楼台,暖翠浮岚,一?画图常豁目;下方俯城郭,耕食凿饮,万家生计更关心”。同时发现赵藩《东川温泉》也是两副,其中有一联也是代李郅堂作,全联为“连然称第一汤,此泉酝美含和,颇惜新都未到;袚褉说重三节,我辈澡身浴德,但逢佳日皆宜”。再翻阅赵藩《介庵函牍》《同人翰札》《向湖村舍初集》《向湖村舍二集》(缺前七卷)和赵藩辑录的许多总集,也不见关于“李郅堂”的只言片语,本已不抱希望,直到偶然间读到《向湖村舍二集》的前七卷,此本为赵藩之子赵宗瀚读本,存前十二卷,其中有《李郅堂上舍以其配曾师南女史所绘百蝶帐额属题》一诗,全诗为“接翅黏须百态工,春眠栩栩黑甜中。彩衣何处留仙蜕,斑管居然夺化功。名士声华倾北海,彼姝家世本南丰。屏山亦忆鸥波馆,寿竹猗兰小作丛”。从中则可以大致看出赵藩和李郅堂在光绪十五年前便已相识,而且李郅堂的妻子为曾师南,还绘有《百蝶图》。
赵藩是云南名士,与许多文人有往来,既然李郅堂出现在赵藩的诗集里,那其他文人中某人的诗集里兴许会有李郅堂的些许信息,抱着这样的心态,笔者陆续翻读了同时期许多本省诗人的作品集,先在李坤的《思亭诗抄》(稿抄本)中见到《师南女史百蝶图,为李郅堂上理茂才题》组诗,共计三首七绝,分别为“探花准拟帝城西,玉蝀桥边碧草齐。仙蝶果然供御赏,个侬真作太常妻”、“凭肩偷看学双钩,好句拈来更唱酬。欲笑漆园无艳福,梦中只有一庄周”、“石田春雨久荒芜,索句人来更索逋。我愧苦吟谢蝴蝶,谁将诗意写成图”。根据诗题,初步确定李郅堂的原名是李上理。
不久,笔者又在朱庭珍的《穆清堂诗集续集》中见到与李郅堂相关的诗,数量相对较多,其一为《偕徐仲苓孝廉兆崧、李郅堂上舍上理游西山石室,用东坡海州石室诗韵》一诗,该诗为七言古体,因其长达四十句,此处略之不录。其二为《甥壻李郅堂上理茂才出女甥曾师南所画百蝶图帐帘属题》,诗共三首,均为五律,分别为“幔卷螺峰翠,香风度碧纱。来禽临妙帖(女甥共各题书),画蝶擅名家。黄掠西园草,红沾北苑花。翩翩春昼暖,一幅灿烟霞”、“百蝶舞参差,高悬各有姿态。传神香雪画(香雪名畹,西江曾青蔾季女也),丽体玉溪题(郅堂题诗四章)。露重飞无力,风柔萼不知。日边红杏好,早折倚云枝”、“不羡滕王笔,生机夺化工。采香三秀外,侵晓百花中。凤子名应别,鸥波迹许同。帐眉相对处,流影过墙东”。从这几首诗中李郅堂称谓的变化可以分析出朱庭珍早就和李郅堂相识,后来又成了亲戚。又清末民初贵州毕节文人余达父《燧雅堂诗集》中有《题曾师南女士百蝶图即次师南原韵》七绝四首,分别为“轮蹄销尽为谁忙,听唱琅邪大道王。翊翊庄生才入梦,萧闲生世即仙乡”、“瘦捐腰肢捻带长,野人犹认内家妆。上林花满红英落,不见仙驹一瓣香”、“当年游子恋春晕,戏采西苑作对飞。一自故人仙蜕后,成灰蝶蛱不堪衣”、“女士才名艳旧时,写生妙笔会神思。滇南自有黄崇暇,莫怨苏家锦字诗”。
从以上几人的诗作来看,“李郅堂”原名就是“李上理”,是曾师南的爱人,加上曾兰芳绘有《百蝶图》,必然联想到同时期云南鼎鼎大名的女画家、镇雄人曾兰芳。不过笔者近年来搜讨乡邦文献的同时,发现有不少同名同姓且爱好相似的人,甚至会同时期在同省份出现,考虑到这种情况,笔者决定查证曾兰芳的信息,旋即在翻阅方树梅《滇南书画录》之时,发现“闺秀”一目中曾兰芳的简短记载,全文为“曾兰芳号师南,镇雄人,孝廉曾景福女,河西李大令上理室,工花鸟。生平倾倒南田,故号焉”,由此更加证实了两人的信息和关系。曾兰芳是镇雄举人曾景福之女,早年镇雄发生动乱,曾兰芳的家人被杀害,只有她和她的父亲曾景福得以幸免,当时岑毓英恰好在镇雄、毕节一带剿抚,见其年幼却写得一手好字,便收为义女。成年后,曾兰芳嫁给了岑毓英从前的部下、河西人李上理。河西为云南旧县,先后隶属临安府和蒙自道,撤销后,辖境分别并入通海和峨山。
光绪十七年,云南盐法道陈灿禀请兴建经正书院,培养通经致用之才,后来经正书院立“云南按察使贵阳陈公建设经正书院纪念碑”以志其事,碑中刻录了数十位经正书院学生的籍贯和姓名,其中就有“昆明李坤”和“河西李上理”。光绪二十九年,陈荣昌从历届经正书院的学生作业中择优选出各体文章,辑成《经正书院课艺》,前后共六集,《二集》中收录了李上理的诗《给水车》一篇,全诗为“车制分颁出九重,唐家故事忆文宗。斡旋利岂同秧马,戽转功真倍水龙。三尺波翻珠泪泪,一犁花洒雪溶溶。东坡莫咏鸦衔尾,机器今宜付老农”。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李上理一度在经正书院求学。
再从光绪三十年云贵总督丁振铎的奏折可知,李上理因为参与收复临安、石屏等处有功,以知县分省补用。光绪三十四年,上谕将李上理改分贵州以知县补用。《民国贵州通志》中关于李上理的记载分别是宣统元年任普安县知县、宣统二年任绥阳县知县、宣统三年任黔西州知州,籍贯和出身则是云南附生。《民国绥阳县志》的记载则是“李上理,云南通海人,宣统二年任,附生”。民国以后,李上理回到云南任职,历任黎县知事、仙云两湖口工程处帮办、会泽县知事、罗平县知事、澄江县知事、黎县知事(复任),只是大部分职务的任职时间都很短,几乎都只有姓名、籍贯和任期,其他资料很少。惟有民国时澄江县上呈云南通志馆的职官材料中“李上理,字治堂,河西县人,前清旧吏,民国十三年任”的记录相对详细,这里将“郅堂”写成了“治堂”,也是古人字别中使用谐音字的常见现象。
赵藩曾在光绪十二年到十五年充任岑毓英的幕僚;陈荣昌曾在经正书院任教;李坤也是经正书院高材生,和李上理是同学;朱庭珍不但曾在经正书院任教,还和李上理是亲戚,那几人自然和李上理熟识。而方树梅为云南文献学大家,治学严谨,《滇南书画录》一书刊刻于民国十五年,所记也应该不虚,甚至也可能本来就和李上理夫妇相识。从而可以断定赵藩联中的“李郅堂”就是曾兰芳之夫、河西人李上理。李上理于民国六年九月到民国十年七月担任会泽县知事,赵藩又在民国七年奉唐继尧之命巡阅迤东各属,结束后返回昆明担任云南省图书馆馆长,故而此联和《东川温泉》二联极有可能是在巡阅到会泽时所作。两人既是旧识,邀约同游地方名胜也是常情,兴许是一时乘兴,亦或者受李之邀,赵藩便为金钟山寺和东川温泉分别题了对联,不知是李上理不擅对联还是另有隐情,赵藩又代李上理各题了一副。由于收录赵藩民国以后诗作的《向湖村舍三集》已经散佚,此次在会泽的停留时间和具体行程已不可考,不过此联广泛流传,也是金钟山不可或缺的雅事和幸事,为此山风物更添了一缕风采。
蒋永桢,字贞青,号謏斋,九二年生,云南永善人,翠微吟社发起人之一,唐社、铭社、坤社社员。喜诗词、爱书画,著有《初学集》、《白水集》、《梅亭诗馀》、《謏斋长短句》、《倚筠山房文》、《清民永善人物志》、《昭通科第表》等,辑有《昭通诗征》、《永善文征》等,参与编选有《云南近现代诗词选》、《滇联三百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