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兴黉丨略论陈海洋七绝风貌
发布时间: 2024/1/3 8:01:38 阅读:268次
我们向来已经习惯了诵读经典，从《诗经》到汉魏六朝诗，从盛唐到两宋，名家迭出。提起名句，我们总可以信手拈来，诸如“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等等，说起名家，不独李杜王白，哪怕后来的纳兰容若、龚自珍、黄遵宪等人也能在大小中学的课本中占有一席之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长城万里此为堑，鲸鹏相摩图一啖”“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等名篇佳句更是频繁出现在中华诗词大会“飞花令”环节中，似乎标志着“五四运动”以后，中华诗词渐成绝响。而现代诗在短暂的发展过程中，诗体建设始终都与政治发展相挂钩，古诗词却受到官方的打压，前者是自发性的群体创作意识表达，后者受到外力的干扰和束缚。但或多或少的，都与政治力量的引导有关。峰回路转，近现代以来，诗词家们在浩劫中虽备遭苦难，却独以诗词为寄托，只是不能公开发表而已，诸如缪钺、钱仲联、钱钟书、程千帆、孔凡章、周退密、寇梦碧等人为代表。当代诗词，更是名家辈出，如王蛰堪、杨启宇、苏些雩、徐长鸿、熊东遨、吴金水、魏新河、郑雪峰、王震宇等诗家，各领风骚。《海岳风华集》有云：“环顾当今海内外诗坛，雄视一代、管领风骚之盟主，迄未一觏”，至于有人说：“当代诗坛无好诗”，则过于自欺欺人了。
然而纵观当下吟坛，“老成凋谢，名家渐稀，宏篇杰构，更似凤毛麟角，而平庸之作充斥”，多数作品以吟风弄月、应酬唱和为能事。若以时下吟坛之作度之，愚意海洋兄七绝卓然成家，其七绝画面优美，语言清丽，情韵绵长，风调悠扬，上承杜樊川、杨诚斋，在艺术上别具一格。海洋兄绝句所涉内容十分广泛，诸如咏史怀古、写景咏物、赠别等。其中最为出色的当属写景咏物诗。其写景咏物绝句，常用清新活泼的笔调，平易通俗的语言，描绘日常所见的平凡景物，诸如“粉樱艳绝合吟哦，老叟光阴树下磨。一自春花似霞灿，枝间鸟语忽然多。”（《舍外红樱》）春花似红霞般灿烂，枝头鸟语，欢快自在，老叟自合树下吟哦，一派天真率性，透露出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人生乐趣。又如“百里奇峰半是烟，生涯莫负落花前。赊他一片苍山月，来照渔舟洱海眠。”（《过大理》）“百里奇峰半是烟”道出大理景色之绝，其中后两句时空交错，以一“赊”字表明行程匆匆，一方面赞叹大理山川秀美，一方面又生发人生的伤感和惆怅。海洋兄在词语的运用上摒弃一些词藻华美的字眼，追求语言的质朴，极少使用典故，选取一些日常生活的典型意象进行描写。又如“顽童放学不归家，蝴蝶飞来共逐花。隔院蜻蜓枝上立，慢伸小手过篱笆。”（《田园》）以“顽童放学”“蝴蝶飞来”“蜻蜓独立”“伸手探篱”等场景构成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田园风光图，歌颂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将自然景色描写得真切感人，让人读来别有一番风趣。海洋兄的诗明朗通脱，语言平易自然，毫无滞涩造作之态，完全融合并继承了“诚斋体”，如《看监控时与母亲通话》：“小院春深鸟语幽，一墙明艳夺吟眸。闻香慈母心颜喜，拈起花枝向镜头。”前两句“小院清幽”“鸟语花香”，一片春意盎然；后两句慈母“闻香”“拈枝”的动作却不知感染了多少痴儿怨女。海洋兄观察事物，看得准，捕捉得真切，思路灵活、跳脱，字字句句都洋溢着生命，有生命的跳跃感。钱钟书评价杨诚斋的诗说：“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此类镜头感极强的诗，在海洋兄的诗中屡见不鲜，如“海月天风不染尘，寒波百里碧粼粼。”（《点苍山中》）“娇花满树欲迷眼，肩上一双蝴蝶来。”（《山中》）“一自身从花下过，便教蝴蝶逐人来。”（《田园》）海洋兄的绝句最与众不同的还在于立意的新奇，他常常能在写景物时发挥他的创新才能，跳出传统说法的窠臼，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呈现俊爽豪健的特色。如《夜宿中越边境小镇》：“百年恩怨总难分，息尽炮声鸡犬闻。两岸春山灯火暖，相逢只隔一溪云。”中越百年恩怨在此时此刻的鸡犬声与灯火中，呈现到了作者笔下，寄慨遥深，端的有说不尽的悲伤。又如《过翠湖见旧岁枯荷》：“骨立残枝似不禁，樱花渐谢柳成阴。淤泥水底积三丈，中有青莲未死心。”诗人以一种充满灵光的慧眼去看万物，便觉得万物充满灵性、生机。水底积起三丈的淤泥，诗人却独见青莲未死之心，以无我之态向人们传达一种超妙空灵的境界，不仅有自然与生活的盎然生机，而且富于理趣。海洋兄的绝句创作采用了多种颇具特色的艺术表现手法。使自己的情感并不喷发出来，而是曲折委婉地渗出。如“江南烟雨各承欢，高阁谁知民意难。千载胭脂颜色在，六朝王气井中寒。”（《胭脂井》）从“承欢”二字道出胭脂井昔日之繁华，高阁与民意成对比，反映出统治者的昏庸，不识民生疾苦。诗人路过此地，选择了富有特征的景物作陪衬，更形象地表现了胭脂井被人冷落的衰败景象，同时对荒淫误国的陈后主予以了辛辣讽刺。更是抒发了诗人对统治阶级沉迷于享乐，不顾国家百姓的做法的愤慨之情。但诗人并未直接批判，而是借“胭脂”二字委婉曲折地表达，极富批判力。又如《松山怀古》：“峻岭风寒笼四垠，青松郁郁自嶙峋。英雄血骨莫相问，早与山河成一身。”古往今来，不论贤士达人、忠臣良将，对有生必有死的自然规律总是无能为力的。然而“青山有幸埋忠骨”，这是对烈士们最好的敬意，其中“血骨”二字则将诗人心中的怅恨情绪外化出来，不可说不用心巧妙，大有陶彭泽“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之意趣。海洋兄的绝句除了有各类灵活的表现手法外，还在于描写自然风景时所采用的丰富的修辞手法。如“雄峰终日高难见，总在翻云覆雨间”（隐喻）；“底事烂柯犹未醒，春风日日过棋盘”（拟人）；“未知何处思乡苦，认得清辉海内匀”（对面写来）；“小园春草间花色，怕听人间赋壮词”（对比），不一而足。海洋兄善于运用极为平常的景物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人生的体验以及景物所固有了的情态，并且努力追求语言的新颖独特。既有杜樊川“清丽绵长”之语言特色，亦有杨诚斋独到的视角。而海洋兄不太主张生涩或过于典雅的语言，大概会妨碍他所要表现的内容，所以他在语言形式方面不太用力，而努力追求语言形式之外的某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