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兴黉丨诗句自高元体气，相寻妙语本天真

发布时间: 2024/2/25 16:28:08 阅读:16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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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有云：“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诗是语言艺术，一首好诗既是语言通顺，叫读者一看即明，引导读者顺利的进入作者的审美思维。至于何谓“诗之语言”，或可从“关注时事”“紧扣主旋律”的老干体中做一番对比。诸如“发言热烈如泉涌，策马腾飞逐浪高”“地位是柄双刃剑，坚持改造世界观”等句，溢美之词铺天盖地，比打油诗少了些油味，比规范的格律诗多了些豪言壮语。这样的诗，自然让人嗤之以鼻，古代官员干部都写应制诗，语言雍容典雅，哪有这种粗鄙的大白话？所以说，语言清通是第一位的，也是最基本的要求。

然则比起这些所谓的豪言壮语，诗中之“气”就显得格外重要。所谓诗之“气”是贯穿于整首诗的经络，是看似无形，却又可以真切体会得到，能将同样一件事描写的气势恢弘，引人遐想，能将诗人的豪气呈现于读者面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等，往往还原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感、而剥去了人情世故的外衣，写出来的诗词作品自然也是真情实感。

我有一学生钱海峰曾以自己所作诗词数首示我，让我既觉欣慰，亦有些许担忧。担忧的是和我一样，急于把自己的作品示人，利用网络的有利条件，诗词一出手，便立马挂上朋友圈。想通过网络展示自己的诗词水平，以期得到师友们的点赞认可，但其结果是画虎类犬，适得其反。白居易说：“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诗词创作需要反复斟酌、推敲，从立意到章法，从词句到每个字，从韵律到音节，都要作细致的研究、修改、加工，才能出以示人。譬如海峰所作《暖冬》有句“一袂香风轻两腋，三春故野镜双眸”，其中“轻”“镜”二字就用得极不好，且“香风”到了腋下，属实让人不能联想。题目既为“暖冬”，如何又与三春扯上关系？刚出炉的作品，急于公示于众，便犯了创作中的一大忌讳。莫如停放数日，“妍媸好丑之间，非特人能辩识”，君自解雌黄矣。

当然，年轻人积极创作诗词的热情是值得肯定的，叶嘉莹先生说“兴发感动之作用，实为诗歌之基本生命力。”如无兴发感动的本事，没有体物之真情真心，即使创作水平再佳，也是写不出好诗的。海峰所作，大都为性情之抒发，如“白日光阴俄顷逝，晚来秋水世间凝”（《浣溪沙》）、“红霞捻玉带，丝锦缀丹枫”（《无题》）、“小巷氤氲，故人不见，匹马少年游”（《少年游》）“人生倒影，红尘潋滟，山水迢遥”“光阴悄入梦千重，聚散苦匆匆”（《眼儿媚》）、“望来日，逆旅会二分，一分悟”（《烟波玉》）等句，虽有小瑕疵，但语言灵巧，颇多可圈可点之处。钱钟书先生说：“诗歌的美学，是写心赋物，不应一味写实刻画，而应如筛盛水、网罗风一样既实又虚，诗要富有意境，微茫而不落空诠，活泼空灵，能感知而不能捉搦。”诗词有三种表达方式，一种只写形象，一种只抒发情感，一种形象与情感一起写。古人写景、咏物的诗词中，经常用到形象思维，诗词中没有形象，通篇抒情和议论，便失去了滋味，要出名篇（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属实艰难。

《红楼梦》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认为写诗词“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海峰的诗词有一个问题，乍一看古意很浓，满纸风月一腔愁绪，却脱离所在的生活环境，没有自我的思想情感，只是把古诗词里常见的字句拼凑起来，如“了利名事，愁心里，自微吟”（《行香子》）“多情难解浮名利”（《眼儿媚》）“风瑟是宁州，雾起愁肠冰骤”（《如梦令》）等句，均是这般。

又比如“彩舫金舟，暮云舒荡”（《满庭芳》）、“尊前倾斗醉钗妍”“独立长门翠辇”（《西江月》）中“彩舫”“斗钗”“翠辇”等物如今已很难见到，类似意象应谨慎使用，不是任何寻常的首饰都能以“钗钿”代替，突然冒出个这样的名词，显得极不贴切自然，给读者虚假拼凑的感觉。

又如《少年游》开篇第一句“璘璘秋鉴影画楼”，按《钦定词谱》要求，无论正体或变体，“画”字处都应为平声；而《南乡子》中“从教扶风榆柳散”一句的“教”字作动词时为平声；“朝夕槛边共许年”（《念成童寄宇飞兄》）则是犯了“孤平”。一首好的诗词，首先要有真情实感，同时也要讲格律、重文采。标了词牌名，却不分平仄、不讲对仗、不知粘对、不守韵律，结果只能是味同嚼蜡，毫无美感。古人经常以改变句式或语序的方式来避开平仄冲突，如老杜“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按正常语序应为“鹦鹉啄馀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但是从诗句的主次来说，更是为了突出“香稻”“碧梧”两个主体。闻一多先生说：“作诗作文，古今中外都得戴着镣铐跳舞”，而真正的舞蹈家是不惧“戴着镣铐”的。

年轻人用精美隽永、富有韵律的文字表现出浪漫的情怀、优美的意境和独特的氛围是极为不易的。除了上述需要注意的要求之外，诗词表达的情感更不能与现实生活脱节。

诗词是一个人的人品、修养、学养、经历、见识、性情等抽象物的综合体。其中学养是很重要的一点，而学养又和读书有着必然的联系，故曰：要写好诗则必须读书。《红楼梦》中黛玉指点香菱学诗：将王维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李白一二百首七言绝句。先有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读书多、有生活体验的诗人的语言，当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等句，美观大方；反之，则是“骑着摩托去逛街”“收他臭腐，还我神奇”之语，总露寒俭。

最后还是要鼓励钱海峰同学继续坚持诗词创作，并按上述要求去提升自我，尽量规避创作中出现的问题。如能真正掌握诗词的语言，会让你感觉到似乎曾经和庄子一起坐大鹏之背，扶摇九天；和屈原看江山无常，繁华落尽人世间；和李白醉过酒；和陶渊明采过菊；和白居易折过柳。这样的文字才是真正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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