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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燃尽的暖》 [散文]

空间撞击     发布时间: 2025/11/5 13:3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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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
十六岁,四十六岁,陈旭,刘晓媚,铁路,老槐树

文/空间撞击

 
(一)
  十六岁的一个清晨
  初春的微雨,牵手薄雾,似柔迷的婚纱
  珊珊轻触那张桃花般殷红的脸颊,润泽着
  萌萌思春的青涩情愫。
  刘晓媚凝视着身边的丘山绿意
  轻轻拨开朦胧视线,远处那,准点慢入的
  绿皮列车节奏渐缓,一声声将她的思绪
  撞击成奢望,陈旭,你,好吗?
 
  翻开手机里的缓存无须剪裁,把村头溪畔那些
  稚嫩的嬉戏,黄土操场上飞旋的破球和高粱地里懵懂的私密全都发送,他,想要吗?
 
  薄雾,是被春雨泡软的绸带,轻轻缠上村口那株老槐,连风都走得格外温柔。
 
(二)
  刘晓媚把半块麦芽糖紧捂掌心,糖尖的棱角硌着皮肤,却硌不散那颗小鹿乱撞的心——那鹿正用潮湿的蹄尖,一下下轻蹬她的胸腔,撞得呼吸都发颤。
 
  她怕它跳出来,便把呼吸捻成最细的线,系在马尾辫末梢的雨珠上;又怕它太安静,偷偷把裹糖纸剥出一道缝,让甜味化作白烟,从指缝间飘出去,悄悄勾引着穿雾而来的微风。
 
  远处,绿皮车的啼哭撕破晨雾,裂出一道细碎的口子——陈旭就踩着这道裂口的边缘走来,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被细雨浸成淡月色,半旧的帆布包拍打着他的髋骨,像揣着另一颗鲜活的心。
 
  他递过一盘磁带,塑料壳裂了几道缝,缠着的透明胶纸像一层薄薄的绷带。
 
  “邓丽君。”他开口,声音清透。
 
  这三个字落在刘晓媚耳里,似温柔的生活俚语在心底呢喃,像一粒热盐融进积雪,瞬间将她整片耳廓都悄悄发烫。
 
(三)
  耳机被一分为二,短的那截线,刚好把两个世界拉成咫尺。
 
  音乐一响,那首《小城的故事》让雨声退得很远,天地间只剩两颗心跳,在左右声道里静静对坐——她的耳机贴着左胸,他的贴着右胸,像两枚相扣的暗扣,把一条无形的线绷得笔直。
 
  她忽然瞥见他耳后那粒褐痣,像黑夜不小心按在少年肌骨上的逗号,轻轻提醒着:这个故事,并没写完,仍在姗姗而至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里,演变蔓延。
 
  于是她下意识摸向自己耳后——那里也藏着一枚同样的逗号,此刻却抖得像颗即将坠落的星屑。
 
  糖块在齿间轻轻碎裂,化作金沙般的甜,顺着舌根滑进心窝。她忽然懂了:所谓“喜欢”,原是把对方的痣也要种进自己体内,让它在血液里,伴着心跳发芽。
 
(四)
  绿皮车碾过铁轨,轰鸣震碎晨雾,灯光把雾切成细小的碎片。
 
  他们慌忙躲进芦苇丛,冰绿的芦苇叶像无数把微凉的刃,轻轻割过她的颈,也蹭过他的腕。
 
  列车驶远,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两颗心跳与草丛间的蛙鸣相互应答。
 
  忽然间,陈旭掏出一只铁皮盒——盒身的锈迹是时间结下的痂,却被他擦得锃亮,像一面能照见心事的镜。
 
  七颗玻璃弹珠静静卧在盒内的软纸上,泛着细碎的光,像七枚被提前摘下的黎明。
 
  “凑齐七色,能留住想留的人。”他轻声说。
 
  他把最大的那颗蓝弹珠放进她掌心,自己留了最小的一颗红。
 
  指尖相撞的瞬间,似有电光石火窜过,她感觉有颗小小的雷在掌心跳动,震得骨缝里都开出了暗色的花。
 
  那一刻,她悄悄把“将来”两个字,轻轻放进他的口袋——像把一只纯白的幼鸽,小心翼翼塞进尚未竣工的巢,希望未知里不会锁住将来。
 
(五)
  高考前一周,雨下得缠绵,比心底蔓延的思念还要长。
 
  第九颗弹珠静静躺在盒里,琥珀色的光泽黯淡,像被月光抽干了所有血色。
 
  纸条上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化作一只只细小的蝌蚪,游进她的掌心,又顺着掌纹,无声溺亡。
 
  她抱着铁皮盒站在老槐树下,冰冷的雨水把眼眸中的世界浇成一面铜锣,而她就站在锣心,泪水是那柄最沉的槌,每一滴落下,都砸出沉闷的回响。
 
  她没发现,盒底刻着极小的字——“槐树下,七月七”——像一粒被锈迹紧紧裹住的火种,烧不穿锈层,却也永远不会熄灭。
 
(六)
  南方,深山隧道。
 
  黑暗是浓稠的铁浆,灌满了他的肺,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味。
 
  陈旭把那颗红色弹珠含在舌底,像含着一枚不肯融化的日出,借着那点微凉的甜,抵御着隧道里的寒。
 
  渗水的岩壁滴下水珠,落在他的额头,每一滴都像倒流的泪——他反复回味着她的笑,回味着糖纸反射的银光,回味着她耳后那粒痣的坐标,以此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高烧四十度的夜里,浑身滚烫得像片废墟,他把弹珠紧紧贴在心口,让那一点微凉,替她在自己体内,点亮一盏不灭的灯。
 
  山体滑坡的那夜,他蜷缩在摇摇欲坠的工棚里,摸出笔记本写下:
 
  “晓媚,今天看见一只黄白猫,尾巴缺了一小块——像那年你喂的那只。
 
  等第十颗弹珠落盒,我就把‘我爱你’这三个字,修成一条能连接你的铁路。”
 
  写完,他把纸条折成一只小小的白帆,放进铁皮盒——让那些弹珠做压舱的星,替他先踏上思恋的路。
 
(七)
  陈旭修的路多了,那些初衷那些愿景在被沿途风光拂扫的过程中,渐渐沉入心底锁在最私密的结界里。三十年,匆匆而过。时光的碎片也只能在虚无上余剩些许模糊的划痕。
 
  槐树叶绿了三十次,又黄了三十次,岁月的风不停地剥蚀树身的皮,而内里的年轮却一圈都没落掉。
 
  刘晓媚把那颗蓝色弹珠攥了三十年,棱角被岁月的包浆吻得润圆,像一粒被海水磨平的沙,带着掌心的温度。
 
  她成了村里小学的老师,教孩子们唱《长亭外,古道边》,粉笔在黑板上轻轻游走,画成一条雪白的铁轨——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像另一列绿皮车,载着她十六岁的回声,一遍遍穿过记忆的隧道。
 
  每年七月七,她都会来到老槐树下,把自己站成一株会呼吸的槐,把弹珠轻轻贴在耳后,假装那粒痣还在原处;身旁小路边那些零星的野花,替他一遍遍低声播报着归期。
 
(八)
  梦逢,在一个模糊的虚幻中。
 
  雾像盘旧磁带,被高铁的银梭倏然抽断,轰鸣声取代了当年绿皮车的啼哭,白色的车身像银鱼般掠过视野。
 
  她正对着铁轨发愣,忽然看见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蹲在树下,用指甲轻轻抠着当年刀刻的痕迹——那痕迹早已长成树的一部分,像一条不肯愈合的静脉,流淌着未完成的牵挂。
 
  他老了,鬓角的白发藏在帽檐下,眼角刻上了岁月的细纹,可手上那道被钢筋划伤的疤,横贯虎口,像一条沉默的河,依旧清晰。最让她心头一热的是,他耳后那颗痣还在,像一粒被岁月遗漏的标点,终于等来了下半句。
 
  陈旭,他掏出一只新的铁皮盒,亮得能照出她鬓角的霜花——
 
  第十颗弹珠静静躺在里面,是麦芽糖色,恰是当年她掌心漏下的那抹甜。
 
  “我把铁路修好了,”他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也把那句话修得够长——从南方一路铺到槐树下,一寸都没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三十年里,岁月替他刻下的路线图,每一道都藏着思念。
 
  两粒弹珠在盒里轻轻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像两颗迟到的流星,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道。
 
  阳光穿透晨雾,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那暖意,像十六岁时含在舌底的糖,化了三十年,依旧滚烫,依旧能覆盖沉郁的伤疤。
 
(九)多少次于梦思的虚幻里寻慰,多少回在现实的无奈中流泪。
  四十六岁的一个清晨,同样的微雨牵手薄雾,似浓稠的毛玻璃接受着光的馈赠,却看不到光的源形。刘晓媚那颗木讷的心,将记忆渐渐收纳进时光耕耘的皱褶、岁月浸染的脸颊。
 
  她身边的丘山绿意,仍在轻轻拨开朦胧视线。
 
  远处那准点闪现、白色箭矢般的高铁,轨道的摩擦声,一次次将她的思绪碾碎成奢望。
 
  谁,仍淋湿在十六岁的那场微雨里?谁,也在四十六岁的薄雾中悬停?——陈旭,你在哪里,还好吗?
 
  他们或许曾在尘世的花烛前驻足,却从未让第二颗心溜入胸腔的深处——因为早在十六岁的槐树下,那粒蓝与红交辉的弹珠,已替他们的心拜过天地;那一条浸迹着血泪的轨,那一道道刻在黑板上的痕,早已化作殷红的线,缠绕着彼此的魂,比任何形式的爱都真实,比所有光辉的热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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