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未燃尽的暖》
文/空间撞击 (一) 十六岁的一个清晨 初春的微雨,牵手薄雾,似柔迷的婚纱 珊珊轻触那张桃花般殷红的脸颊,润泽着 萌萌思春的青涩情愫。 刘晓媚凝视着身边的丘山绿意 轻轻拨开朦胧视线,远处那,准点慢入的 绿皮列车节奏渐缓,一声声将她的思绪 撞击成奢望,陈旭,你,好吗? 翻开手机里的缓存无须剪裁,把村头溪畔那些 稚嫩的嬉戏,黄土操场上飞旋的破球和高粱地里懵懂的私密全都发送,他,想要吗? 薄雾,是被春雨泡软的绸带,轻轻缠上村口那株老槐,连风都走得格外温柔。 (二) 刘晓媚把半块麦芽糖紧捂掌心,糖尖的棱角硌着皮肤,却硌不散那颗小鹿乱撞的心——那鹿正用潮湿的蹄尖,一下下轻蹬她的胸腔,撞得呼吸都发颤。 她怕它跳出来,便把呼吸捻成最细的线,系在马尾辫末梢的雨珠上;又怕它太安静,偷偷把裹糖纸剥出一道缝,让甜味化作白烟,从指缝间飘出去,悄悄勾引着穿雾而来的微风。 远处,绿皮车的啼哭撕破晨雾,裂出一道细碎的口子——陈旭就踩着这道裂口的边缘走来,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被细雨浸成淡月色,半旧的帆布包拍打着他的髋骨,像揣着另一颗鲜活的心。 他递过一盘磁带,塑料壳裂了几道缝,缠着的透明胶纸像一层薄薄的绷带。 “邓丽君。”他开口,声音清透。 这三个字落在刘晓媚耳里,似温柔的生活俚语在心底呢喃,像一粒热盐融进积雪,瞬间将她整片耳廓都悄悄发烫。 (三) 耳机被一分为二,短的那截线,刚好把两个世界拉成咫尺。 音乐一响,那首《小城的故事》让雨声退得很远,天地间只剩两颗心跳,在左右声道里静静对坐——她的耳机贴着左胸,他的贴着右胸,像两枚相扣的暗扣,把一条无形的线绷得笔直。 她忽然瞥见他耳后那粒褐痣,像黑夜不小心按在少年肌骨上的逗号,轻轻提醒着:这个故事,并没写完,仍在姗姗而至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里,演变蔓延。 于是她下意识摸向自己耳后——那里也藏着一枚同样的逗号,此刻却抖得像颗即将坠落的星屑。 糖块在齿间轻轻碎裂,化作金沙般的甜,顺着舌根滑进心窝。她忽然懂了:所谓“喜欢”,原是把对方的痣也要种进自己体内,让它在血液里,伴着心跳发芽。 (四) 绿皮车碾过铁轨,轰鸣震碎晨雾,灯光把雾切成细小的碎片。 他们慌忙躲进芦苇丛,冰绿的芦苇叶像无数把微凉的刃,轻轻割过她的颈,也蹭过他的腕。 列车驶远,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两颗心跳与草丛间的蛙鸣相互应答。 忽然间,陈旭掏出一只铁皮盒——盒身的锈迹是时间结下的痂,却被他擦得锃亮,像一面能照见心事的镜。 七颗玻璃弹珠静静卧在盒内的软纸上,泛着细碎的光,像七枚被提前摘下的黎明。 “凑齐七色,能留住想留的人。”他轻声说。 他把最大的那颗蓝弹珠放进她掌心,自己留了最小的一颗红。 指尖相撞的瞬间,似有电光石火窜过,她感觉有颗小小的雷在掌心跳动,震得骨缝里都开出了暗色的花。 那一刻,她悄悄把“将来”两个字,轻轻放进他的口袋——像把一只纯白的幼鸽,小心翼翼塞进尚未竣工的巢,希望未知里不会锁住将来。 (五) 高考前一周,雨下得缠绵,比心底蔓延的思念还要长。 第九颗弹珠静静躺在盒里,琥珀色的光泽黯淡,像被月光抽干了所有血色。 纸条上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化作一只只细小的蝌蚪,游进她的掌心,又顺着掌纹,无声溺亡。 她抱着铁皮盒站在老槐树下,冰冷的雨水把眼眸中的世界浇成一面铜锣,而她就站在锣心,泪水是那柄最沉的槌,每一滴落下,都砸出沉闷的回响。 她没发现,盒底刻着极小的字——“槐树下,七月七”——像一粒被锈迹紧紧裹住的火种,烧不穿锈层,却也永远不会熄灭。 (六) 南方,深山隧道。 黑暗是浓稠的铁浆,灌满了他的肺,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味。 陈旭把那颗红色弹珠含在舌底,像含着一枚不肯融化的日出,借着那点微凉的甜,抵御着隧道里的寒。 渗水的岩壁滴下水珠,落在他的额头,每一滴都像倒流的泪——他反复回味着她的笑,回味着糖纸反射的银光,回味着她耳后那粒痣的坐标,以此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高烧四十度的夜里,浑身滚烫得像片废墟,他把弹珠紧紧贴在心口,让那一点微凉,替她在自己体内,点亮一盏不灭的灯。 山体滑坡的那夜,他蜷缩在摇摇欲坠的工棚里,摸出笔记本写下: “晓媚,今天看见一只黄白猫,尾巴缺了一小块——像那年你喂的那只。 等第十颗弹珠落盒,我就把‘我爱你’这三个字,修成一条能连接你的铁路。” 写完,他把纸条折成一只小小的白帆,放进铁皮盒——让那些弹珠做压舱的星,替他先踏上思恋的路。 (七) 陈旭修的路多了,那些初衷那些愿景在被沿途风光拂扫的过程中,渐渐沉入心底锁在最私密的结界里。三十年,匆匆而过。时光的碎片也只能在虚无上余剩些许模糊的划痕。 槐树叶绿了三十次,又黄了三十次,岁月的风不停地剥蚀树身的皮,而内里的年轮却一圈都没落掉。 刘晓媚把那颗蓝色弹珠攥了三十年,棱角被岁月的包浆吻得润圆,像一粒被海水磨平的沙,带着掌心的温度。 她成了村里小学的老师,教孩子们唱《长亭外,古道边》,粉笔在黑板上轻轻游走,画成一条雪白的铁轨——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像另一列绿皮车,载着她十六岁的回声,一遍遍穿过记忆的隧道。 每年七月七,她都会来到老槐树下,把自己站成一株会呼吸的槐,把弹珠轻轻贴在耳后,假装那粒痣还在原处;身旁小路边那些零星的野花,替他一遍遍低声播报着归期。 (八) 梦逢,在一个模糊的虚幻中。 雾像盘旧磁带,被高铁的银梭倏然抽断,轰鸣声取代了当年绿皮车的啼哭,白色的车身像银鱼般掠过视野。 她正对着铁轨发愣,忽然看见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蹲在树下,用指甲轻轻抠着当年刀刻的痕迹——那痕迹早已长成树的一部分,像一条不肯愈合的静脉,流淌着未完成的牵挂。 他老了,鬓角的白发藏在帽檐下,眼角刻上了岁月的细纹,可手上那道被钢筋划伤的疤,横贯虎口,像一条沉默的河,依旧清晰。最让她心头一热的是,他耳后那颗痣还在,像一粒被岁月遗漏的标点,终于等来了下半句。 陈旭,他掏出一只新的铁皮盒,亮得能照出她鬓角的霜花—— 第十颗弹珠静静躺在里面,是麦芽糖色,恰是当年她掌心漏下的那抹甜。 “我把铁路修好了,”他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也把那句话修得够长——从南方一路铺到槐树下,一寸都没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三十年里,岁月替他刻下的路线图,每一道都藏着思念。 两粒弹珠在盒里轻轻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像两颗迟到的流星,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道。 阳光穿透晨雾,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那暖意,像十六岁时含在舌底的糖,化了三十年,依旧滚烫,依旧能覆盖沉郁的伤疤。 (九)多少次于梦思的虚幻里寻慰,多少回在现实的无奈中流泪。 四十六岁的一个清晨,同样的微雨牵手薄雾,似浓稠的毛玻璃接受着光的馈赠,却看不到光的源形。刘晓媚那颗木讷的心,将记忆渐渐收纳进时光耕耘的皱褶、岁月浸染的脸颊。 她身边的丘山绿意,仍在轻轻拨开朦胧视线。 远处那准点闪现、白色箭矢般的高铁,轨道的摩擦声,一次次将她的思绪碾碎成奢望。 谁,仍淋湿在十六岁的那场微雨里?谁,也在四十六岁的薄雾中悬停?——陈旭,你在哪里,还好吗? 他们或许曾在尘世的花烛前驻足,却从未让第二颗心溜入胸腔的深处——因为早在十六岁的槐树下,那粒蓝与红交辉的弹珠,已替他们的心拜过天地;那一条浸迹着血泪的轨,那一道道刻在黑板上的痕,早已化作殷红的线,缠绕着彼此的魂,比任何形式的爱都真实,比所有光辉的热更温暖。
发表时间:2025年11月05日 13:35:56     分类: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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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新宅,沥沥》
新宅,沥沥 文/空间撞击 祖上传下来的那方谷仓,散架倒塌了。据说,是某位先人过门时带来的陪嫁。那时我正立在打谷场边,杂乱的秸秆堆旁,摇摇晃晃地背诵一篇篇繁缛的课文,嘴唇翕动,却始终不知其义。谷仓的第一根主梁断裂时,刺耳的“咔嚓”声撞击耳膜,仿佛自己的胸腔也会跟着塌陷——虽无痛觉,但那种压迫感却让人闷得慌。挖掘机的铁臂如刑具般落下,每一块碎木崩裂,都让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残剩的小青瓦,落在长满苔藓的顽石堡坎上,声音清脆得可怕,堪比骨骼断折。我攥紧课本,指节僵硬,忽然意识到眼前正在消失的,不仅是谷仓,还有我的童年,以及本就稀薄的那点宁安。 父亲蹲座在残墙根下,形似被雨水打湿的麻雀。已弯曲的脊背微微抖颤,每一块椎骨都在较劲、抗争,没有释放任何阴沉的气旋。凝视着,他握住烟杆的手掌——粗大的关节因用力而凸显,指甲缝里的泥土,似长进了皮肉的寄生,黑乎乎的,仿若从来都没清除过。他张口时,喉结随着吞咽的口水,拌合着不纯的尼古丁残液,艰难蠕动。“吧嗒吧嗒”的声音里,含有一种我从未听见过的孱弱与踟蹰。这一刻忽然看懂了:他不是在做决定,而是在循咀自己的过往,想于对与错之间,找一丝平衡的添量。 冥冥中,见挖掘机扬起的烟尘里,浮现出一座幽灵般的庄屋,陈年腐谷的气息混杂着,祖母头油的味香。四爷、三姑等已故亲人的惊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畔,我的目光被那缕青烟牢牢钉住——幽灵庄屋的轮廓如此熟悉,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些朽蚀的梁柱。 蓦然间,一卷蓝色的布条从瓦砾中显露,蓝得诡异,像是把月光都吸了进去,蓝了自己,也蓝了惊愕的眼眸,连所有的呼吸,都被凝缩成蓝色的突兀。那是早年祖母遗失的裹脚布。令人恐惧的是布条随风游动——像垂死的蝶翼,在扑闪中留下最后一句哀诉。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从牙缝渗出,才意识到自己的肉身与灵魂已开始凝固。 静观它在深夜里漂浮,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骨。那并非翩翩的灵舞,而是一个被束缚的游魂,在挣扎,在泣哭。我的双腿如灌铅般无法移动,直至父亲的咳嗽声传来,击碎了这折叠的时空。裹脚布落地的刹那,我竟荒谬地感到一阵心安——仿佛这个家,尚存一丝能将幽灵锚定于人间的力量。待风吹散它,一阵尖锐的失落感猛然袭来,像刚与某些逝去的亲人,仓促擦肩而过。 父亲长叹:“旧的太破,不能住了,现在终于能建新宅啦,用你姐姐的彩礼,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再沉重的语调也掩不住他铺满心底的无奈与麻木。喉音沙哑,似千针穿刺他每一个枯弱的细胞,干瘪的手骨像生锈的镰刀,削断了我眼中青涩的嫩芽,也割开了他自己沉积的伤痂。 体形初显却仍稚嫩的姐姐,穿一件白色带有粉红暗花的衬衫,虽旧却干净合身,她那张寖积着细微血丝泛溢出光晕的脸庞,恰似一朵初开的莲。面对一叠叠崭新而冰冷的钞票——那是只图她身体的人送来的彩礼。一串串绞紧窒息的沉甸甸枷锁,和姐姐的笑容,被一同装进红色礼盒,压缩成一首凄凄婉婉却不能发声的离歌。老旧的梳妆台上,破镜上的裂纹如网散延——她的脸被撕成碎片,无数个姐姐在镜中闪躲萦绕,无声,木然。这种平静让我心慌。她纤弱的手指在红衣下角反复摩挲,指甲边缘已经发白。瞳孔在收缩,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几乎不存在。当父亲说出那句话时,我清楚地看见,姐姐的肩膀微微垮下一寸——就像谷仓倒塌前的那个瞬间。她的眼泪始终没有落下,但那双目里曾有的什么东西,永远地熄灭了。只余下一双还未发育完全的坚挺嫩乳,在凉风袭透的嫁衣中偷偷微颤。 窗外阳光正好,姐姐的目光却只余黯淡。她凝视着叠叠整齐的彩礼钱,仿佛面对冥界冷酷的判官。指尖微颤,一缕青丝悄然滑落,遮住了她悬在睫尖的泪闪。回头将楚楚深望定格在父亲那铺满褶皱的额间。最后,姐姐决然地从怀间掏出了她那部陈旧且已失光的二手手机,毫不犹疑地删掉身外的全部世界,只留下一张全家福,照片的中央是父亲和我,而姐姐牵着我的手紧贴于父亲的身边。 父亲背靠着破损欲散的竹篾墙,蹲缩在斑马条纹的塑料屋顶下。已渐佝偻的身型呆然不语,灰暗眼眸的底部深藏着祖母,庄屋,姐姐和我。还有对新宅的期盼与执着。思维和处境限制他只能迎面现实。所有的痛都被他收纳于泪囊,化为须发如霜。 那日满地的艳色把朝阳都映成了殷红,锣鼓嚎嚣,爆竹嘶鸣。迎亲的队伍如从未知年代穿越时空结界突然闪入,一队豪车像花轿般徐徐滚动,车上的大红喜帖张开笑口由远而近,瞬间占据了乡邻羡慕的眼眸。姐姐随敲敲打打的热腾,在唢呐诵吟的经韵中远去——像一片认命的落叶跟风起舞,盲飘无助。 姐姐被扶出来时,我注意到她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在她停顿的那一瞬,我几乎要冲过去拉住她——然而几双陌生的手像铁钳般牢牢固定着她的胳膊。我穿梭在迎亲队伍的人浪里,望着姐姐登轿的那一刻:喜帘垂落前,她隔着红盖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喊了一声我的小名——不是求救,只是确认。那一声像把剪刀,把我名字剪成两半,一半跟她进轿,一半留给我和我们的父亲。 我接过喜帘后扔过来的那只红布袋(旧婚俗里需将新娘的随身物扔掉,寓意不带走晦气),摸到里面硬邦邦一块——是她的旧手机。屏幕还亮着,全家福在系统相册里自动跳成了屏保,像被设置好的遗照。我弯腰时,听见极轻的一声“咔”——电已耗尽自动关机。 喜帘垂落闭合,姐姐被喜帖大口吞噬、咀嚼后,只吐出那双绣花鞋,映刻在路过的青石板上,还未被磨灭尽的半个“春”字。我感到一阵反胃,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现实版的活埋——不!活埋也许还能让轮回来得更快些! 新宅建成啦,净白的墙壁,宽敞的堂屋,却怎么也遮不住从基石瓦缝中渗出的丝丝苦涩、疏离和不同颜色的凄厉。满目簇新伴着空寥,墙头瓦上的翠竹梢轻轻摇曳,试图拂扫消除尽姐姐那已被碾碎的梦痕与委屈的泪迹。姐姐的倩影总在院坝里悠晃漂浮,新宅的断桥玻璃窗阻隔了她往日的嬉戏,混凝土地面掩埋着她失落的散碎幸福,唯有那卷裹脚布时隐时现,羁绊着她的张望,同时也缠绕着她的回顾。 常看见父亲坐在门檐上,浑浊的深瞳中残留的那点光总是朝向姐姐消失的方向,发呆的身影成了我心头的另一根刺。他每一次咳嗽都像在抽打我的良心。我数过他装的烟丝一次又一次,记得他吐出每一个烟圈的各种变形。某个黄昏,看见他抬起颤抖的手悄悄抹过眼角,那个动作比任何责备都让我拎痛。夜,深沉如墨,求变的欲火捶打锻造着我每一节脊骨,脆弱的肉身被梦魇锁住。周而复始的演算、喋喋不休的背读,还是挡不住原神的逃逸,亲情牵挂像思念的泪泉汩汩涌出。 父亲是在谷仓逝去周年祭那天走的。他还是坐在新宅的门檐上,村头的野狗还在时不时地狂吠,发情的猫仍锲而不舍地轮番哇呜叫春。明明灭灭中,他的背影也显悠晃,在袅绕烟雾中越来越小、虚幻透明,静静地消失——融混于黎明前那抹苍白微弱的曙光。一个最后的眺望姿势在我心中永远留驻。 下葬时天空飘着阴绵的细雨,抱着他的骨灰盒,忽然发现盒木用的是建新宅剩下的一节杉木——原来他连死都要把自己钉进这幢房子。雨水趁机钻进了我的领口,一路滑落到心田里,像那条冰冷的裹脚布,它只能缠绕,却不能遮盖那些伤痛。 守灵那夜,亲戚们在客厅饮酒划拳,充满乙醇的声波夹杂着丧葬主持的干嚎,在白灰墙上来回激荡,屋梁微微发颤。我溜进后院,从水泥袋缝隙里抽出那条藏了许久的裹脚布。月光被云蒙住,布色深黑幽蓝,指间一捻,仍有些许谷仓的霉土味。我用父亲遗落的烟杆挑起布条,杆头铜锅里的残灰簌簌落下,像一场迟到的雪,在院坝里飘啊飘—— 原本只想烧掉它,让灰飘走,就算给姐姐、给祖母、给所有被铰掉的脚送个行。可火石擦亮的瞬间,耳边忽然回响起谷仓主梁断裂的声音,比数年前更炸裂。火星落在布面,竟没有立刻燃起来,而是先缩成一粒蓝莹莹的光,像猫眼,在黑暗中与我静静对视。那一刻我认出来了:它不是布,是父亲和那些父亲们,系在家族脚腕上的死结,根本烧不毁,除非我先把自己当着献祭,点着。 我捏灭火石,把布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窄窄的一条。明天一早,请人把它连同水泥、砂石、父亲的骨灰、我的指纹,还有祖母、母亲、姐姐她们用过的破镜碎片,一起浇进新宅的基缝。可怜的新宅从此多了一个个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疤。 做完这些,我抬头看天,云仿佛被风撕开一道缝,月光笔直落下,像一根新梁,撑在胸口——没有谷仓,也没有谷仓倒塌的回声,只有我自己的体内,一阵极轻的崩裂声。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块童年依仗的榫头,在渡劫中终于断了。 多年以后的如今,我站在野草繁花疯长的谷仓遗址上,一派生机盎然,像要把所有的往迹都吸收消化为今天的营养。新宅的白墙开始泛黄,墙角渗出碱花,铁钉流出锈泪;而我知道,在某些基缝的深处,那条裹脚布正与水泥和她们共生,如同我们家族的伤,既无法剥离,也不会消逝。 夜里起风时,我还能听见那些声音——挖掘机的轰鸣、送姐姐的唢呐、父亲的咳嗽。它们混在一起,像一首没哼完的乡曲,在每一道墙缝里低吟,在每一片屋瓦下回响,在每个无法安睡的深夜里,轻轻叩击着我们的内心。 这些记忆像未断的雨丝,终将织进我们的一生。而那些被埋葬的,总在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不是作为幽灵,不是简单的再现,而是作为我们血脉的传承中永远溶解不掉的涩,沉淀不下的爱,一代,又一代。
发表时间:2025年10月16日 18:02:33     分类: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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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老公;想哭就哭吧》
这是有多沉的压力啊汉子的脊背都弯成了 问号问天,问地,问自己——而答案却仍在迷茫中盘飞这是受多大的委屈啊半生的坚韧岸伟也挡不住干枯的泪囊决堤,汹涌,崩溃——吞吐着烟雾的嘴里灌满了烈酒的涩味无措乏力的我倍感惭愧是纤弱的自己未能接住每一次凭空落坠才让你被生的铜绿蚀得如此破碎也用曾让你迷醉的软柔去抚平那眉间深深沟壑般的褶皱可触到的是已被岁月坩埚凝铸的石头以深藏的呢喃去拨动你久未调律的繁乱心琴可听闻的是炸裂似的呐喊绕缠于弦间也许你弯曲的脊背是对苍天的躬身敬畏那些烟雾,那些涩醉不过是灵魂淬炼中的自渡,自毁而流淌的眼泪是你对这片大地应有的赤诚回馈然,我勿思勿语甘愿执手——与你相随
发表时间:2025年10月14日 14:00:34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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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张驰,悟》
当唇纹轻触那微颤的睫尖一身的缱绻,一生的愿都随你噙碎的泪波凝缩,融散 像守着一枚将落未落的星呼吸里尽是潮声往复的甜咸像被拽进一场迟来的雪崩喉间卡着冰刃般的呼喊 连沉默都带着悬意原来并非所有的温柔都能用余生的叹息 ——置换
发表时间:2025年10月03日 20:37:19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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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佛,不曰》
佛,缄默如亘古之山言说者皆为尘世活人 佛,引你自悟悟之所得,尽是自我之慧 问佛:生好,还是死好? 佛指拈若兰,目空如浩星兰于虚际摇细诉生命无常目在舍中游点化定数难明兰之虚实、目之有无——何须 于佛之无言中我心渐醒 风似灵,入窗棂轻翻经卷声 一页书“生如夏花”绚烂若烟火之盛一页印“归于尘沙”寂然如长夜之宁 是岁月淡了墨迹还是尘嚣乱了凡心 问与未问之惑皆成无谓牵萦 灵眸轻拂发梢几丝白发缠梦是对往昔的眷念几缕黑发系粥是对当下的承担 刹那顿悟 生如捧茶暖且盈希望死若茶凉静而守安然 佛,只守其间烟霞观生死轮回变迁 生者以燃烛敬佛寄尘世祈愿死者拿前生善念与行化魂香萦绕佛堂 佛曰与否随缘即祥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26日 13:55:04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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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贱吟,三叠》
——给能让我贱的你一:想化为一株小草 让自己的根须末梢都能触到你的蔓延把今生所有的愿 缩作卑微的贱 于你枝繁叶茂的伞下 吮吸宁安在躲避每一场酷寒中 ——等一次真实的咀嚼融入你体内完成最亲近的相拥,纠缠 二:想变成一条小鱼 游弋在你垂钓的银色海湾浪起便仄身藏进暗礁的裂缝风息便低尾轻抚 岸沙的凉斑 在追逐钓饵时将所有的感知投向口沿咬住以后是什么——你的愉悦和我的甘愿三:想凝成一滴泪珠 悬在你睫尖微颤的弧光后面风起便噙住你眼角的细纹 泪落就吻你唇边的余咸 抬手拭过的掌纹 都算与你最细碎的缘 连坠落也顺着你目光—— 在触地前的瞬息破碎让最纤弱的暖蔓延,流干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25日 17:15:56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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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踟蹰,夜》
踟蹰,夜 千蝉声渐寂,万窗灯初荧。风抚栖禽定,月拖幽梦萦。 通往九眼桥的三路末班车轻轻启程缓缓,消失于这夏夜不长的宁静 不远处,已上客的那家有名的冷淡杯老板娘正用她习以为常的嗲嗲声调侃 招抚着熟客 终未上车仍坐在站旁候椅上木讷的我将视线从班车离去的方向悄悄收回 定格在路边那一排排东倒西歪凌乱置放的共享单车里解锁二维码在犹白的街灯下不停地闪烁,催促 期盼里的诱惑场景于思绪中轮番投影此刻耳畔又萦绕起母亲担忧的叮咛 那家冷淡杯的猜拳声混杂着老板娘的戏骂欢语约约隐隐乙醇的亢奋划破了这夏夜短暂的沉静也勾勒出现代都市中的另一种温馨和古城的遗韵 眸凝府南浦,心倚合江楹。尘垒忽然散,征衣向锦城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23日 13:30:13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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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柳:说》
每一个春天都牵着微风飘漫去触碰因果,机缘如众生般完成那些繁衍的,必然每一个秋天都卸除复繁以最简的姿态朝向云端将绿色的私语种进沉默的须根,里面婉约与诗意不过是渴望者的意幻我们只在法则里循环该留的留下多余的随风飘散所有的追求与期盼是欲盖本真的虚掩我们将过往暂存于身躯的阴面以枝干的弧线在丈量季节间距中悠然脉管里向上的伏笔等待着下一个春天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17日 13:19:28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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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四个月亮绕中秋》
父亲的月亮是他吐出的烟圈悠悠然连绵,朦朦胧缺圆佝偻的脊背弯成问号 在烟雾里,沉向记忆的深渊烟圈散作孤雁驮着褪色的月光飞向荒原 坠入古井,倒影摇晃:几帧锈峦几帧伟岸水波碎作星宵在夜的边缘,遁潜这望月怀远的时刻谁,将你的缅恋悄悄牵回谁,还在吮吸你秋月的清辉 母亲的月亮被揉似一粒浑圆的黄色药片与月光对坐,无声流连有多少华光的褶皱刻于额间就有多少不能缝合的春天 药片浮作星子粒粒藏着她敛起的灿烂所有的滋味都凝结于她纯善的睫尖 伸手触碰星光化为花瓣随风遍洒泥潭 糖衣薄如月纱裹不住她半生酷寒 月亮留得住轮回的中秋却让她的容颜不断衰散谁在回味你曾经的美奂谁能伴你共品这月华倾泻的夜晚我的月亮是一枚梦中金币时隐时现,得失无常虚幻中的真实也算拥有真实里的虚幻更不能抛荒 金币熔作镜面照见无数个我奔忙如蚁或昏睡如石镜缘藤蔓疯长花开窃窃私语嘲笑现实与贪婪 镜面裂成萤火飘散飞向月光最浓的极点 谁与我促膝话中秋 谁共我牵手沐月澜宝贝的月亮是圣洁的银盘载着四个梦想去向浩瀚的星辰海洋和萤火作伴进花潮逐香与繁星共舞入银河拍浪在虚空的深处藏起微光的希望 四个月亮,四道光芒照亮中秋夜空交织旋荡围绕无奈和沧桑围绕泪光与蜜酿也围绕着这平凡小家悬在永恒与刹那中央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10日 21:17:46     分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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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 《剑灵,勇者》
《剑灵,勇者》躺在这橱窗中间,轻轻咀嚼着,玻璃缝隙中渗出公元前,某世纪的光暖,霜寒身畔,只有那张标签,上面书着一个编号和重现的时间地点其它,一概未述未显 而我的视线只定格在剑柄上面,你那些日渐模糊的指纹里细捋,自怜每一道纹痕都闪现着时空的断点 凛冽朔风卷起漫天雪霰,于你身畔呼呼旋卷,腰间鞘壳里的我,似摇篮里的婴孩静谧中哺育 宁安 无人能轻易窥探隐若杀戮性质的艺术表象无人能悄然触碰平和心态下的本真模样 轻嗅你的体香,恰似冬日的暖阳持续地散发出力量倾听你的呼吸,盈满了荷尔蒙散发的醇香,热血将经络篆刻在浩渺的星图上 远处山巅微光渐现,轻推着溃散的残弦,在这北陆边塞最后的乌云中,隐潜 角号急,金鼓喧催醒了沉眠的狼烟盘旋缭缠集结的战马昂首嘶鸣踏碎梦晗,亢奋的热浪融化掉所有的,慵懒顿刻,你撕裂开温情的脸谱,冷肃坦然亮出,我的态度于沙场上,尽情挥散 纤柔窈窕的身段隐蕴深邃坚韧的内涵,冷冽锋刃令人心颤挽一朵绽开的剑莲,将月光锻造成 迷幔,当刃尖闪入左胸甲胃——另一个勇者的心房已化为我,养剑的血潭无数的肉身在轮回前蜕变为尘土,飞扬扭曲的灵魂于血潭的倒映中彼此惊望金属与肉身的博弈在沟壑山峦中野蛮冲撞震开悲剧的幕帘将所有的伤痛延伸至遥远凄凉的,故乡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刺穿了地狱的房梁一场场铺天盖地的泪雨惊扰了无奈的上苍 在烽火中为你锻造血色绚烂的勋章,为你劈斩出耀眼的荣光 谁能明白呢胜败与亡人无关战争后续由幸存的庶民承担 再多的文档也存不下你消散的躯囊未来的诗歌里寻不见,你生命的细章余胜些许感慨和一堆残破的诗章那些斑斑铜绿依然腐蚀着不得不共生的,哀伤躺在这橱窗中间,不在意那些时光溜走于身旁,偶尔的指指点点似在这斑驳的身段上赏析,弥留的过往 而我的视线还定格在剑柄上面你那些日渐模糊的指纹里细捋,自怜倘若铜绿能黏补视网膜的漏点也许人们会将湮灭的灰烬复燃倘若指纹可以捂热凉透的厚茧不难发现幽幽魂河里还有——不熄的河灯在忽闪博物馆的灯光仍在删除,篡改我的记忆和记忆中那些血样的鲜红斑斓
发表时间:2025年09月03日 11:56:15     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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