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綮(河南郑州)
河南的秋天,今年不像秋天。
往年这时候,天高云淡,田野金黄,空气中飘着晒场上的谷香和柴火饭的烟火气。可这一季,雨一场接一场地下,没完没了。上周还有十几度的暖意,今早一睁眼,窗外风急雨骤,气温已跌到个位数,冷得人直打哆嗦。风从门缝钻进来,裹着湿气,吹得人骨头发凉。这哪是深秋?分明是一脚踏进了冬天的门槛。
更揪心的是乡下。
前些天通电话,表姐月英在那头叹了口气:“地里的庄稼,全烂了。”
我心头一紧:“怎么不收?”
“收不了啊,”她声音低下去,“地里全是水,一脚踩下去,泥浆没到小腿肚,机器进不去,人也走不动。”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是在讲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我知道,那平静底下,压着多少说不出的苦。
秋天本该是笑着收割的季节。镰刀挥动,玉米棒子咔咔落地,花生连根拔起,红薯从土里滚出来,沾着新鲜的泥土香。家家户户院子里堆满金灿灿的收成,老农蹲在墙根下抽旱烟,脸上是踏实的笑。可今年,庄稼还在地里站着,叶子黄了、倒了、泡烂了,却没人能把它抱回家。那些熬过春播夏耘的老农,眼睁睁看着一年的心血在雨水里腐烂,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病倒在床,却无能为力。
月英姐种了几亩玉米,原本也快绝望了。可她不肯等。趁着天难得放晴,天刚亮就下了地。一个人,一把镰,一辆小推车,在泥泞中一趟趟往返。玉米收回来,她又连夜扒皮、晾晒、打跺,全都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她说:“再晚一天,怕是连这点收成都保不住。”
我后来去接她来郑州照顾母亲,走进她家院子,那一垛垛金黄的玉米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是从水灾里抢出来的希望。她手上有裂口,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可说话时眼里有光:“总算没白忙活。”
不是所有人家都能这么幸运。更多的人,只能站在田埂上望着汪洋一片的农田,默默抽烟,一声不吭。他们不说痛,可那沉默比哭还沉重。
这场雨,淋湿的不只是土地,还有人心。它冲垮了丰收的指望,也冲淡了农民对季节的信任。我们总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可如今,种了未必有收,勤快未必能救回辛苦。
但就在这样的无奈里,仍有人不肯低头。像月英姐这样的人,用一双脚、一双手,在风雨的缝隙里抢时间,抢收成,抢生活。她们不喊苦,也不怨天,只是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能救回一垛玉米,也要拼尽全力。
夜里,雨还在下。我坐在窗前,听着雨声,想起田野里那些泡烂的庄稼,心里发闷。可又想起月英姐院子里那一垛垛挺立的玉米,忽然觉得,只要还有人在泥泞中坚持,在风雨里奔忙,这个秋天,就不算彻底失败。
有些收获,不在粮仓里,而在人心深处。